高中,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主题是“思乡”。一个月回一次家,确实想念。我在纸上写下“我想家了”,多么淳朴的文字。这时脑海中忽然蹦出很多诗句。李白,一声长叹“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宋之问看着旁边的路人,嘟囔了一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岑参勒住缰绳,双手抱拳,对着同僚说:“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说罢扬长而去。
朴素的文字在这些高手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啊。瞅瞅同桌的吧,“吃罢晚饭,我喜欢在操场走一走,看看远方家乡的云,想想正在烧火炒菜的妈妈……”又输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差别到底在哪呢?
多年以后,我明白了这些文字的一个特点:文字画面感极强。李白的故乡中有一轮明月;宋之问的想念中,有一个迎面走来的同乡人;岑参的思念中,带着一脸愧疚。我那个同桌的故乡中,有家里的云,有灶里的火,有炒菜的妈。我的故乡中,只有直白的思念,画面感全无。
这些极具画面感的文字,有哪些特点呢?
名词:用得具体。
我们看一下,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他用名词勾勒出一幅凄凉动人的秋郊夕照图。再看王维的《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笔绘出边陲大漠的气象雄浑。可以说,这些名词造就了文字的图画美。
我们再看一个例子:“桌上放着饮料”和“桌子上放着一杯正在冒着泡泡的可乐。”哪一个画面感强一些?很明显是第二个。为什么呢?
一个人近视,把他的眼镜摘掉,他看见“桌上放着饮料”,这个时候画面是模糊不清的。但是当这个人戴上眼镜,他的视野忽然清晰了,他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杯正在冒着泡泡的可乐。”所以,当你的名词用得具体的时候,就相当于给读者带上了眼镜。读者视野清晰了,你的文字画面感自然就出现或者是加强了。
动词:精准,引人联想。
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描写:
杨过大吃一惊,急忙纵起,挥右袖将轮击落。但高手厮拼,实是半分也相差不得,他只求相救郭襄,全身门户洞开,法王长身探臂,铁轮的利口冲向杨过的左腿。杨过身在半空,急出右足,踢向敌人手腕。法王铁轮斜翻,这一下杨过终于无法避过。嗤的一响,右足小腿中轮,登时血如泉涌,受伤不轻。郭襄“啊”的一声惊叫。法王已掏出铅轮,仍是双轮在手,直上直下的径向郭襄攻来。他知杨过虽然受伤,仍非片刻之间能将他制服,当下只是袭击郭襄,使杨过奋力相救,手忙脚乱,处于全然挨打的局面。
这段文字画面感格外强,杨过和金轮法王真有跳出文字,在眼前打斗的画面感。看看里面的动作:“纵起”“挥袖”“探臂”“踢”“斜翻”“掏出”“攻“袭击”,每个动词都极其精准,让人看着文字,就能想象出一幅幅的画面来。
再来看一段文字:
校运动会上,他正在跑800米,一妹子大喊:“加油!跑第一了我做你女朋友。”这时所有对手都停下来,等他超过,多么感人的画面!可是,他撒腿就开始往回跑!往回跑了!
这段文字的画面感强,是把语言和动作进行了组合。里面的动词有“正在跑”“停下来”“撒腿就开始往回跑”。动词并不算多么精彩,无非是“跑”和“停”,但是它的好处在于引发了人们对这对男女关系的联想。
形容词:能调动感官。
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确乎没有…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鲁迅《野草》
鲁迅的这段文字,赢在色彩。“血红”“白中隐青”“深黄”“冷绿”,这些色彩饱和度相当高,雪的洁白与花的鲜艳对比,形成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夸女子,你可以用“漂亮”,但是“闭月羞花”更有画面感一点;写花草,可以用“长势喜人”,但是“郁郁葱葱”更能让画面立体一些;你大可以说两个人关系好,但是“如影随形”似乎更能看得见,摸得着。
怎样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呢?
眼中有画。严歌苓的文章画面感极强,这跟她一直采风观察有关系。写《陆犯焉识》,她去青海去体验生活,开座谈会了解民风,这本书被张艺谋拍成了电影《归来》。写《小姨多鹤》,她到日本的乡下,体验生活。写《老师好美》,她去了北京161中学,看学生上课,跟孩子聊天,跟高中生交朋友,在网上通信,了解他们的语言。当然,我们大可不必像作家一样采风,但是必须多观察生活,眼中有画,才能写出《金陵十三钗》《芳华》这样精彩的文章。
心中有画。据说施耐庵写《水浒传》之前,先请画家把宋江等一众梁山好汉画了图像,挂在一间房内,每天观察思考,等到这些人物都在心中有了足够清晰的想象,他才下笔,这样才能把书写得栩栩如生。”当然,这个传说是否靠谱,还值得考虑,但它至少告诉我们: 心中有画,纸上的文字才能有画面感。
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堆砌到文字里。把你观察到的画面,用文字再现出来,让读者也能看到、听到,感受到,这样才算是有画面感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