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这个词，我最早是在一个算卦先生口里听到的。
那是三十多年前，母亲正在大门外纳鞋底。一个面容消瘦、穿着一件旧中山装的中年人路过，向母亲讨碗水喝。
那个人跟着母亲来到院子里，母亲沏了一杯茶放在树下的小桌上，让他坐下来慢慢喝。
那天我和姐姐正在羊圈里骑羊玩。我们家喂了一头母羊，四只羊羔子。有一只公羊羔子长得很虎实，劲大的很，经常用它那刚刚长出的嫩犄角欺负它的姐妹。我和姐姐抱住它，比赛看谁骑在它身上的时间长。
见有生人来，我们放开那只羊羔子，矜持地躲到屋檐下，偷眼瞧那个人。
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向母亲道了谢，捧着茶碗环顾了一下我家的庭院，对低头纳鞋底的母亲说：“你们家出文人。”
母亲举在头顶准备在头发上蹭针的手停了一下，疑惑地说：“文人？从哪儿看出我们家出文人？”
“从你们家院子的布局看的出来。”
“先生会看风水？”母亲继续忙着手里的活，随口问。
“会一些，我们那里谁家盖房子，都让我去给看看。不光是住宅风水，手相面相也会看。”那人喝了一口茶，得意地回答。
“我们家的院子和别人家没有什么区别啊？”母亲的目光也巡视了自己家的院子一圈，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
“区别就在你们家的这一间小南屋上。如果你盖的是两间，就是另一个讲法了。”那个人讲了一半，另一半话应该是等母亲探问，他再讲出来。
母亲本来就是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从不信什么鬼怪神灵，甚至对那些信这种教那种神的人本能地反感，所以并没有给算命的卖关子的机会。那个人见母亲并不热心，也没有再往下说。
但是“文人”到底是什么人？我实在是弄不明白，问姐姐，她也说不知道。
后来上了学，才知道文人是会写文章的人。我们家父亲只会教书，母亲只会种田，都不会写文章。
小时候问哥姐的理想，心想说不定在我们兄妹三人中会有一个文人出世。哥白了我一眼，扔了一句“你小臭孩懂什么理想”后，跑去和那些半大小子抽陀螺了。问姐，她说她的理想是当个护士，要做白衣天使。
那时我的理想是当个售货员。因为有一次去县城，看到百货大楼里的女售货员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戴着金光闪闪跟随着脑袋左右摆动的耳坠，极像电影明星。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除了哥在机关单位和文沾点边，我们姐妹在工厂里和机器打交道，别说做文人，字都很少看到。
那天和母亲聊天，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说与母亲听。母亲惊讶地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而后又补充一句：“他们这种阴阳先生的话也能相信？当时可能是感激，说点好听的吧。再说咱们家的老房子拆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人家说的准，也早就不算数了。”
“就是。”
我附和着母亲的话，可“文人”这两个字，这么多年一直在我的心头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