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蓦然,难慰心宽,七年抑郁的挣扎之路

2022.08.05

最近打算练习写作,开始给每个看过的影视作品都写个感受和点评。《黑门》的评价也不例外,本来打算写点剧情,画面啥的,再掺和点自己的感想。结果最后写完一看,水里没有一点面,全是自己的回忆和感想。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发出来,也算是做个纪念。如果是想看正儿八经评价的观众可能会失望了。

闲来乱逛,忽然间看到B站的国创推送,我其实通常并不太关注动漫,但这个独特而又颇有些神秘色彩的名字和科幻的标签确实引起了我的好奇。

第一集观罢,已经看出丰富的内容。高技术色彩的未来世界背景,脑机接口这一将人脑当移动终端使用的危险而有趣设定,智能化极高、身手极为矫健的外骨骼,公司和协会两大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

但最终催促我写下这说是长评其实是某种回忆的文章的,却是公交失事,图毅疾病发作挣扎着爬到车顶时的插叙和吟唱。

当“回首蓦然,难慰心宽。唯未世难,心海之岸”响起时,我伸手抚去满面的泪水,忽然间想痛骂制作组,玛德,谁让你们这么搞的。我以为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没那么容易掉眼泪,却还是破防,流着泪看完了第一集。

我不太清楚图毅的疾病(脑颠)到底是什么,看起来是癫痫一类的,突然发作时整个人会颤动失去行为能力以至于难以为继生活的神经疾病。而我忽然间流泪,是因为我曾和图毅很像,区别在于,我罹患的并非是神经疾病而是是现在在互联网上颇具争议的,抑郁症。

在高中,我曾是个好学生,或者说,成绩不错的学生。有老师的信赖,有同学的追捧。可我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什么。直到不知哪一天,我忽然间发现,这个世界在我面前,失去了真实,数日过去,数周过去,我再没能碰触到这个鲜活的世界。我慌乱着向四周张望着,却好像隔着什么,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面孔,所有景物都失去了形状,一切化为了斑驳的色块;我试图去倾听,只有隐隐约约的窸窣声,好像听到了人声,我却发现已经听不懂话语的含义;食堂里,我急切地咀嚼,我仿佛尝到了什么,可却不知这是什么味道;我疯狂地触摸我能摸到的一切东西,桌子,文具,笔袋,衣服,脸颊,头发,空气,我仿佛摸到了什么,我知道我摸到了什么,我一定摸到了什么。“我摸到了真实”,我这样对自己说。可我终于没能说服自己,因为我感受不到触摸的感觉了。我成了被困在躯壳中焦急而绝望的魂灵,生不如死是我对这一痛苦的唯一评价。在失措中,我拿起尖细的金属自动铅划过,当疼痛出现时,没有人能够形容我那一刻的惊喜,痛觉的真实还在。

与大部分真实感一同失去的,还有我理解问题,或者说理解一切的能力。我坐在课堂,恐慌的发现,我理解不了老师说出的话语的含义,我看不懂课本上文字的内容,甚至不止是授课的内容,我开始连自我介绍这样简单交流的话语的理解都吃力起来。小说电影游戏这样的日常消遣也难以为继,因为我看不懂小说中的大段内容,我不知道谁在做什么;电影中的画面也开始无法理解,当我试图努力去理解它想展现什么的时候,这画面已经过去而迎来新的画面了,于是我暂停画面数分钟,然后我绝望的发现,我依旧理解不了。学习变得异常吃力,交流充斥着慌乱,消遣只能带来挫败与难过,我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

而这,也只是个开始,理解力的失去的同时,我的意识也开始陷入了混乱与分裂,不安全感涌现。当我随意走上某栋教学楼旁的行人通道去往教室时,有声音响起,“你刚才选择了这条小道,可你为什么选择这条道路呢?你有没有没可能选错了呢?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对的呢?你真的要往下走吗?”。“我没选错”。“你真的没选错吗,你怎么知道没选错呢?”。我茫然起来。那声音又响起“你要往下走吗?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不对,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又走着,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忽然间着急起来,我要去做什么,我要去上课,可什么是上课呢?

起初,这种情况可能只是零散的出现,但渐渐地,我做一切事,一切我意识到我正在做的事,我握笔写下一个数字的时候,我走路迈出左脚的时候,我早起打算吃饭的时候,都开始有声音浮现,我的自我变得虚弱,清明的时间减少,慌乱迷茫占据了大脑,我感觉到了不对劲甚至是恐怖,但我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我厌倦与痛恨这混乱与迷茫,我厌恶这个不再清醒的头脑,我开始越过各种声音和不真实感强行去做我要做的事情,当我真的这样去做的时候,新的问题出现了,部分时候我开始出现了类似于木僵的状况。“忽然间我恍惚起来。我困惑起来,“我在做什么呢”,“是啊,我在做什么呢?”,我看着屏幕,感到了分外的空洞。“我似乎在玩游戏,那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四周似乎越来越空,越来越麻木。我迟缓地向下移动视线,想要去移动鼠标,操作键盘,两只手却慢慢停了下来,阵阵恶心涌了上来。停下来的躯壳中,思维也越来越迟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将要停滞。我坐在屏幕前,呆呆的坐着,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想。或者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想不了了。除了空洞,麻木,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十几分钟到几个小时。

这一切的整个过程可能潜在地持续了一两年,但直到它忽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完全爆发并恶化之前一刻,没有人注意到,因为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没能及时认识到问题的严重。

在内部意识不再清明后,我表现在外部的行为开始变得怪异乖张。失真感让我热衷于各种疼痛体验,除了尖锐金属划伤,也用碳素笔尖砸向左手手背,笔墨在皮肤下渗出,留下了一个个至今未消的黑色小点。理解能力的消失和头脑的混乱,让我变得低沉低落,开始时常哭泣,又间或发笑。与师长争执时的一次,我失控瘫坐在地上,撕碎一旁的纸巾,咀嚼咽下。我的睡眠状况开始变糟,鬼压床和一些可怕的幻觉开始偶尔出现,更多的是入睡的困难,晚上十点钟,我躺在床上等待睡着,但直至半夜或更晚,我还在为自己还能睡多长时间而焦虑,睡眠的质量也开始急剧下降,有时睡着的全部时候都是梦境又或者像是仅仅闭着眼睛眯了半夜,然后带着一晚的疲惫开始第二天。在严格管控烟酒的学校里,我开始大量的饮酒,在宿舍,在教室,醉酒的体验让我在灼烧中获得了难以想象的片刻平静,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明知道酗酒只会越来越糟糕,还会有人沉沦。

在课堂上,面对着发下来的用来模拟写作的纸张,我只是木然的呆坐着,一直很负责任的英语老师不能接受,她真的很负责,有着疾病的她常常忍着难受来讲课。她走过来,又来鼓励我,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还可以的我忽然间这样。终于,她最后一次来到我身边,变得失望,愤怒,指责,最后的一句话是:“你这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呢?”。我想说什么,只是木然坐着,连口也张不开。我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了,甚至连张口辩解也做不到了。

在另一个时候,班主任则更直接和严厉了,她不耐烦的跟我说,如果都像非洲小孩那样吃不饱就没这么多事了。这其实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可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我被击倒了……终于。在那时,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我或许说了,又或许没说,但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如果吃不饱饭就能不再如此,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在我表现得更加的疯狂而无法被容忍之后,最终,我被带去了安定医院。本地的,首都的,以及后来的第三医院。又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大夫,做了各式各样的量表,测了各式各样的指标,得到了各式各样的诊断。抑郁,强迫,焦虑,人格解体。最终,我被确诊为抑郁发作。我曾翻过我的所有诊断结果,其实上边并没有抑郁症这词,而全部是抑郁发作,抑郁状态,抑郁心境。想来抑郁症并不适合作为一种诊断吧。

结果的诊断,很像一个好的阶段的开始,我这样想着。但现实不会因为某种憧憬而变得美好。在诊断之后,在药物治疗之后,在心理介入之后,甚至是在住院之后,我发现我依旧将走在一条坎坷的道路上。

治疗尤其是药物治疗并没有即刻改善我的现状,甚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数年)里,都看不到什么效果。

“回顾过去,在一切开始的时候,药物在我眼里似乎是某种“救世主”,是生化科技的巅峰造物,是真正的“百忧解”。但现实并不丰满,药物不是“救世主”,也没有起到“理想作用”,甚至于我压根没有体会到什么作用,除了苦的令人想哭的安眠药佐匹克隆。哪怕是佐匹克隆,除了苦之外,带给我的也不是安眠,而是昏睡。我不抗拒服药,但药物治疗带给我的经历,让我对药物失去了信任……”

“碳酸锂、阿立哌唑、 氟伏沙明、右佐匹克隆、奥氮平、西酞普兰、利培酮、舍曲林……”

长久以来,世界扭曲与失真,所有事物都变得不可理解,头脑变得昏沉,不清晰而迟钝难以做事,在做一切事情时都会出现自我怀疑与不安全感争夺意识,经常会出现带有某种恐惧感的强迫思维,间或出现肢体木僵与意识空洞,睡眠变得异常痛苦,不再提供休息反而大量消耗精力。这的每一个症状都让我的生活难以维持,足以硬生生将我拖死。治疗,尤其是药物是将我从绝望中拉出来的一丝希望,但当我发现我依旧写不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如我上边说的,这希望就像黑暗荒芜中的一束烟花,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世界于不可名状中,无法直视;扭曲与混乱似乎是永恒的白噪;麻木与迟钝则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充斥我的心肺;分裂与诘问像是某种寄生虫在周身的血管中欢快的游动;在绝望的永夜下,在耳边细碎的低语声中,我问自己,“如果看不到希望,我还要活下去吗”。

这句话于我耳边无数次响起,在每一次我尝试消解掉内部的分裂获取平静的努力失败之后,在每一次我尝试入睡失败之后,在每一次我尝试理解所学内容失败之后,在每一次我尝试获得真实感不得之后,在每一次我在长廊里徘徊失措时,在每一次我在雨中行走时,我问自己,还要活下去吗?虚弱至此的我是否还有能力去面对一个复杂的世界,迷茫失措的我是否又愿意忍受失真而生活在一个感受不到存在的世界。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在那时的笔记中,我写下:

“我再也感受不到真实,在床上,脑袋数次砸向墙壁,又在眩晕中跌躺下”

“我抛弃一切尊严,一切羞耻,像一条饿疯了的野狗祈求主人家能施舍一碗剩饭,跪在地上,疯狂的叩首,祈求老天爷,祈求哪位神明能施舍我半日存活于世。”

“我曾把自己扔进痛苦的漩涡,我曾经乞求神灵,我曾出现可怕的幻觉,我曾酗酒,我曾吞药,我曾割腕,我偶尔哭泣。我努力地努力地努力地去寻找,答案。找到的每一个答案,都最终的被抛弃。我找了好久了,到现在,我想,这本身就是一种缺陷,无法被弥补的缺陷……”

“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我不愿意在慌乱和茫然中活着。很悲观的,药物似乎并没起到应起的作用。连安慰的作用都没有。我能怎么办呢。我总是尝试,却从未成功。”

“无论做什么,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除非我忍住恶心去做,但我逃脱不了木然和空洞,我的头脑变成了糨糊,我渴望消失,就像我从未出现在这世上一样。”

“今天有月亮呢,今天过得很开心。但此刻,我的头脑又有些昏沉,我经常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去做,我变成了一个笨蛋,我做事情变得异常艰难,甚或完全做不了,我希望我消失,就如我从未出现一样。”

“明天上午,我就会死去,我该怎么办,我觉得难以忍受,我没有勇气面对死亡,但同样,我也没有能力去面对生活。”

“从未离死亡如此接近,在桌上,旁边摆着一杯水,只需要简单的几个动作,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同样的,我产生了难以言明的畏惧,我好害怕。”

我已经忘记了在熹微的月光下,拿起药物时的想法,我只能感受到近乎窒息的紧张,最终,我拿着药物冲了出去,连带着包装,丢尽了马桶里,按下了冲水。当它在马桶漩涡的轰鸣声中消失后,我瘫坐在一旁用双手捂住垂下的脑袋,我跟自己说:“我想活”。

我想活,我不是为了希望而活着的,我只是想活。

但事情同样不会因为我想活而变好。之后的日子除了难熬还是难熬,令人绝望的失真感一直萦绕,慌乱迷茫与空洞并未减弱,木僵倒是很少出现,但药物我始终难以确定是否有效,后来又住了院,做了无抽,效果难说,记忆又出了些许问题,我失去了过去所有的记忆,之后的记忆也只能留存半年左右。少数有所成就的事情就是,我可以开始写一些笔记和总结了,在19年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或者几个词。再后来到21年,我可以开始写一些长文了。我曾经写了一篇,活着的一天,关于过去症状的总结以及抑郁症如何致人于死地,说的其实就是这时候的事情。

而我加速恢复到有能力与勇气去面对生活,重新获取部分真实感,恢复理解能力,消解自我分裂,睡眠几近恢复其实是从今年5月份开始,写自在说与生命力,以自我的本能感受出发,写我的认知体系整理,以自我的自在去面对生活的困境,到现在的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七年,我最青春恣意的时候全部消磨在这了,志得意满到回家待考,然后复读,休学,住院,再复学挣扎求学。而今,回首蓦然,颇有难慰心宽之慨。而唯未世难,心海之岸一句。我不知道制作组如何写下这句,又究竟有何意指,但莫名的,让我感受到了某种凝聚的力量从心底生发。这也促使我最终写下这堆不知云何的文字。感谢制作组,让我酣畅的回忆,感慨与流泪。

以远瞳在《异常生物见闻录》中写过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吧。

“那是漫长的黑夜,漫长到让人怀疑光明从未存在,让人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至终只有这深沉的夜幕,但最终,光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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