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淡风轻
初稿日期 2015 7 19
修改日期 2020 8 25
秋叶落,我走进一片胡杨林
乌鲁木齐。
清晨,推开客栈的小木窗,薄雾飘进屋,凉飕飕的。拖着大行李箱走下楼,行李箱下面的小滚轮掉了一个,箱子在地板上拖着,咯哒咯哒。
在院子角落里找到一个铁皮桶,装满一桶水,冲洗车牌上的泥巴,哗的一下,车牌号显露出来。围着车身转一圈,挨个蹬蹬四只轮胎。然后上车,踩下油门,朝着吐鲁番方向驶去。今天要走我国第一条沙漠公路,纵贯塔克拉玛干,全长565公里。
沙漠,荒丘,戈壁苍茫。车载音响播放伊夫.蒙当的歌,这个老男人太有魅力了,歌声浑厚、低沉,有一点伤感:
哦 我多么希望你能想起
那些我们曾经亲密的幸福日子
那时的生活比今天更精彩
阳光也更加灿烂
枯叶成堆待扫
你瞧我都没有忘记
枯叶成堆待扫
也是往事的回忆与悔恨
北风将枯叶席卷而飞
在无人知晓的寒夜里
你瞧我都没有忘记
那首你曾对我唱过的歌
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来到轮台胡杨林森林公园。十月的胡杨林,树叶金黄,或站立或倒卧,或生机勃勃,或枯朽败落。我走在小道上,眼前的森林有些熟悉,在哪儿见过?
想起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法国的一个古镇森林,我和Chistine在林中漫步。
那时候,我赴法国公干半年,来到一个名叫Montbeliard的古镇,这里只有十几万人口,宁静,古朴,商店下午5点就关门打烊,周末大小商店全部歇业。从不夜城的广州来到此地,周末很是无趣,无街可逛,没早茶可饮,身边没有一个相熟的。
一位法国同事邀请我去他家作客。同事家在一座村庄里,院子很大,绣球花开,粉蓝,粉红,粉紫。一群微笑的面孔把我围住,有孩子,有老人,更多的是年轻人。他们和我行贴面礼。
晚餐是法国人一天最享受的时光。开胃酒排开,餐前小吃精致。几杯下肚,他们和我聊天,问我各种问题:“你是如何看待西藏文化与汉文化不同?”“身为职业女性,你是如何理解计划生育?”“中国台湾和大陆的文化有何区别?”
回答完他们的提问,我走到壁炉边喝咖啡。这时候上主菜了,清蒸蜗牛,浇一层复合香料汁,配绿色香菜,美味无比。我吃饭速度快,不一会儿就清盘,看看女主人,她用面包片把汤汁抹得干干净净,挺好玩的,我也学她。女主人笑开心,一扭身又给我加一盘。
我右边坐着一位女士,五官精致,神色寂寥。她叫Christine,是一位单身母亲,带着一对儿女。
晚餐结束,音乐响起来,舞会开始了。可能是饭前饿的时间长了,加上混喝红酒和威士忌,一曲跳完,我的胃开始翻腾,想呕吐。Chistine看到了,扶着我到隔壁书房休息。
我浑身发软,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有人轻轻抚摸我的手背,睁开眼一看,是她。我轻轻抽出手,顺势拍拍她的胳膊,朝她笑了笑。
她说:原谅我,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中国人,你们东方人笑容好神秘。
是么?你去跳舞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不,我想和你聊会儿。公司派你来法国出差?好佩服你,能赚钱养活自己。我高中毕业不久就结婚了,没有工作过。
中国女人结婚后要工作的,老公一个人的工资无法养活一家人,和你们法国不一样。
她嘴角动了动,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和Chistine就是这样认识的。她常来酒店看望我,让我品尝她自己做的苹果派。我第一次出国这么长时间,晚上思念孩子而无法入睡,打电话向她诉苦,她开车过来,带来鲜花,陪我聊聊孩子,聊聊妈妈经。
与她渐渐熟络起来。我俩骑车郊游,采野花,回来帮她布置客厅。她会钓鱼,我们去的那条河叫Doux,德法交界处,以河的中间为界线。她说:“你留意啊,法国这边的鱼比较好看。德国那边的鱼都不会笑的,涩涩的,也难吃。"她的表情让我哈哈大笑。
她是骑马俱乐部的会员,带我去马厩看她的马,喂马,给马洗澡,清洁马厩。教我观察马的眼神。她的两个孩子也会骑马,小型马。慢慢的我也喜欢上马。一天我在她家上洗手间,看到门后贴着一张她的照片,裸体骑马。
周末邀请我去森林。她穿着黑底蓝花长裙,头发盘起,拎着花篮,我们朝着田野深处走去。一片大森林,一条小路,参天大树遮蔽阳光,空气清新,呼吸顺畅,走到一棵大树下,她站住,扭头看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啦?”
“去年我丈夫就在这棵树下自杀的。他好赌,失业后欠下300万赌债。我们从15岁就开始同居,他是我唯一信赖的亲人。我一直想不通,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他说不出口吧。那你们的生活怎么办?孩子这么小。”
“不知道。我没有工作。现在是我父母帮我养孩子。他们原来就反对我和他结婚的,说他是个坏男孩。坏男孩,我们女人不都是喜欢坏男孩的么?”
我没有说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提及她的老公。我想起村上春树的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都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即是你最心爱的人,也无法到达的森林。
时间过得很快,我要回国了,去她家告别。推开她家别墅的小栅栏,里面静悄悄。拍木门,无人应答。我转身离开。突然门开了,她从房子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抱着我就哭。
“以后我会回法国来看你的。”我安慰她。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你骗人。你回国了,公司不会再派你出国。我们永远见不到了。我好难过。”
我想了想,脱下身上穿的黑红相间的呢大衣披在她的肩上。“送给你吧。我们说好,如果思念对方就去森林走走,可以吗 ?”
她送给我一个眉钳,“你要学会修眉,我10岁妈妈教我修眉。修了眉你会更漂亮。”
法国归来,时不时地会想起她,绿色森林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穿着黄色拖地长裙,独自走林间小路上,小路尽头,是她,她的腿架在单车上,扭头看着我,微笑着……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没有重逢。我去法国特地去看望她,但是没有找到,她搬走了。
眼前的胡杨林,无语无歌,Christine,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