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哪一年的事,是什么季节,已经不重要了。
我已经离开家乡很久,在城里忙忙碌碌的生活。忽然接到母亲电话,说六姨病危。
之前,六姨已经病了很多年,姥姥生了一群儿女在贫穷的乡下,缺吃少穿,六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饿的实在受不了,吃了一碗橱柜里的生酱,挨了姥姥一顿暴打,然后落下了咳嗽哮喘的毛病。不到十七岁,就被媒人说给了邻村一个三十多岁的穷光棍。姥姥为了尽早甩下六姨这个不能劳动挣工分的病秧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六姨不从,婚前在娘家挨打,婚后在夫家挨打,吃糠咽菜挣扎度日,后来也生了两个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和表弟。
小时候,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去六姨家住些日子,表哥表弟都待我很好,六姨更是从未对我发过火,煮一锅鸡蛋汤,我的碗里只见鸡蛋不见汤,反而是表哥表弟的碗里多多的汤飘着零星的鸡蛋花。晚上睡觉,六姨挨着我,夜里一次次给我盖被子。每当我和表哥表弟闹别扭,六姨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他俩,让他们哄着我、疼我,像待亲姐姐亲妹妹一样的待我。我的母亲性情暴烈,我对母性温柔的理解,很大一部分来自幼年时候与六姨的相处。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乡去,急匆匆打车到六姨家,发现除了姥姥,所有的亲戚都来了,黑压压站了一屋子人。这时候姥爷已经去世好几年,姥姥卧床不起和舅舅同住,也就没人送姥姥来见六姨最后一面。
六姨躺在炕上,已经不能说话,气息微弱,面色蜡黄。表弟偷偷的哭泣,表哥扶着六姨的氧气袋子,嘀嘀咕咕的说:“家里已经没钱给卖氧气了”。炕沿前站着所有面露悲伤的亲戚,鸦雀无声,无人回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想递给表哥,被母亲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小声说:“等会,等待会屋里人少点我给。”说着,把钱拿了过去装进了口袋。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追问,受不了屋里压抑的气氛,走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接到公司的电话,老板在厉声喝骂,问我到机场了没有,和对方公司约好了谈判不能耽误,关系到老板身家性命,我犹豫了一下就走了,出租车还等在六姨家的院门口。
那一别,就是永别。瞪挝从外地出差回来,六姨已经火化入葬了,我不知道她的坟墓在哪里,也不知道那天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几年后,表弟因为思念六姨伤心过度患上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医院。表哥家拆迁,带着六姨夫和表哥的妻儿离开了那个村子。
有一天我去银行办事,碰到很久不见的表哥,说起六姨的去世,我终于哭出了声音,像个孩子似的从银行大厅哭到门外,六姨的一生太苦太苦了。表哥安慰我说,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而只有我自己能体会到,曾被六姨温柔疼爱的我,对六姨是满心愧疚的。我对这个曾给我无限温柔呵护的长辈,没有什么回报,我那时已经上班了,二十多岁了,我本可以多做点什么,在她还活着的时候。
那天微博上有个人问假如你有一张复活券,你愿意去复活除了亲人以外的谁?我写的是“杭州火灾去世的最小的孩子”。如果可以复活亲人的话,我想复活我六姨。我想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病,想带她去看看大海,还想告诉她,我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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