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次列车，哈尔滨到上海，十几年间我坐了很多次。那时候从苏州出发，我的快乐要旅行36小时，因为前方是家，家里等我的是爸爸妈妈。
后来火车提速，我36小时的期盼和幸福浓缩在23小时里。
今天，我上车就蜷缩在上铺，有个热心的大哥问我怎么不提前买下铺，我没有回答，默默闭上眼睛，努力关住泪水。
我身边的人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在比谁背的东西多，在问都在哪里下车，孩子都是做什么的，孩子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尘世的幸福和快乐在我的耳边流淌，却绕过我流走了。这群五六十岁的人，背着孩子从小爱吃的家乡食物提前去和他们过年。一位父亲和女儿的通话像装了扩音器。女儿说，你和我妈上车睡觉没有？父亲说，你妈睡不着，心疼那六十块钱。一百多斤的东西啊，孩子，我只好雇了“小红帽”。大嗓门的父亲的开心与骄傲，让我泪流满面。没人知道，半年前的我，也是被父母爱着的孩子，78岁的老爸还背来老家的黄豆，老妈坐在轮椅上抱着我爱吃的煎饼和香肠。
六个月的时光，几千里的距离。12月6日，再见母亲，她的魂魄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12月8日，追悼会后瞻仰遗容，母亲宛如安睡，她的儿女晚辈的嚎啕，她的相濡以沫55载的挚爱的大恸，她的学生、她的弟弟妹妹、侄男外女、同事邻里的悲声，她都听不见了。
这七十二小时里，我们的心被炮烙，怎一个痛字了得！愿这七十二小时，母亲无知无觉，否则一生只愿一个人忍痛的母亲，怎么舍得。离世前的几个小时，她还和妹妹说，想再活十年，忍着病痛想活，只是因为舍不得。
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她走了，缘未尽，我们会在后半生的记忆里与她相逢。
犹记得12月6日，我带着药，做着梦，以为可以像九月时一样，陪老妈再闯一次生死关。登机前，再看一下妹妹的微信留言，才明白老妈已经走了，她甚至挺不到等我回来。
飞机上，我的泪流了三小时，边上是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人生就像我们三个，总是演出悲喜剧。2018于我而言也是悲喜交集，女儿结婚大喜，母亲离世大悲。飞机在云层之上，我的心在地狱里煎熬，那三个小时，胸口堵塞得仿佛窒息。
妹妹说，老太太真是不守信用啊，说好的十年呢？母亲最后的时刻，和妹妹在一起，哥哥和我，平时无论多牵挂，最后却没能握住母亲的手。妹妹一个人承担了我们兄妹三人的责任，她说，我们的任务是帮老爸早日走出痛苦，让我们的生活恢复常态，这是母亲的愿望！
我为四位亲人送行，姥爷，奶奶，婆婆，母亲，祈祷他们在天堂里幸福。我们是凡人，做不到庄子的鼓盆而歌，而且经历了生死，会发现死而无憾是个天大的谎言。
带着遗憾活着，用爱怀念着。相信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像《寻梦环游记》里的一样。当然，对逝者，生者必须记得。我铭记，你便永恒。
不想走，还要走。返程，选择坐23小时的火车，反刍失去母亲的痛苦，是希望下了火车，像母亲希望的那样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