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的冲动，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即便在很多人眼里看来是情有可原，可终究还是错了，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来弥补，来偿还，即便最终的代价是无法承受的，也要去面对，这就是命。
讲述人：大志妈 ，六十多岁，嫁进村里四十多年，没人记得她姓什么，只知道她是大志妈。
大志妈自述：我，曾经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但那个家并不幸福，那是我和孩子们的噩梦，那些年，我和孩子们都如履薄冰，活的胆战心惊，只是如今，家没了，人也散了，孤家寡人的我，守着我这个残破的家，等着我那即将出狱的儿子归来。
当年，远在外省的娘家遭灾，为了活命，我嫁给了远房亲戚介绍的男人，也就是我后来的丈夫，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他的意，轻则谩骂，重则殴打。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试着反抗过，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每次反抗的结果，都是换来他更为厉害的毒打，两三米长的赶马车的大鞭子，打在身上是钻心的疼。
他也有对我好的时候，那就是在外人面前，他不允许外人说我一句不好的话，亲兄弟也不行，谁说跟谁急，我是他的女人，也只能给他一个人欺负。
女儿出生后，他很失望，他想要儿子，他说在农村，没儿子，就是绝户，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他逼着我给他生儿子，不管生几个，都得生到儿子为止。
女儿两岁多的时候，我生了二胎，是个儿子，我以为这回他如愿了，会善待我和女儿。
然而，是我低估了人性，他本性如此，怎么会轻易的因为一个儿子的到来而改变呢？
他还是在外极力的维护我和孩子们，不允许任何人说我和孩子不好，但在家里，依旧对我动辄打骂，对孩子们也是轻则吼骂，罚跪，重则孩子们一样要遭受皮肉之苦。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算什么，我也不懂，也不敢去懂那么多，我打不过他，也不敢再反抗了，我只想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娘仨尽可量的少一些挨打受骂的时候。
后来孩子们大了，女儿畏畏缩缩，儿子性格内向，但是我知道他们内心深处都想逃离这个家。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已经认命了，但我不想我的两个孩子也像我这样过完一辈子。
我劝他们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可这俩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初中都没毕业，就都不去念书了。
他们的父亲，觉得不念书正好，不用花钱，家里还多了两个劳动力。
女儿二十出头的时候，她父亲托了媒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本镇别的村子的，男方家里条件在农村里算是还不错，总体来说，也算可以。
女儿虽说不是很中意男方本人，但被她父亲一顿怒吼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管是否中意，至少女儿算是脱离了苦海，婆家再怎么样，不会对她非打即骂，更不会大雨天让她在院子里罚跪，毕竟这世上像她父亲这样的人还是少数的。
女儿解脱了，就剩下我那可怜的儿子了，辍学以后，一直在家干活，他说想出去打工，他爸不让，他说想去美发店当学徒，他爸不让，他想去学厨师，他爸也不让。
在被骂被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儿子接过了他爸手里赶车的大鞭子，彻底成了他爸的跟班儿。
儿子二十出头的时候，他爸又托人给他说媒，儿媳妇是个老实憨厚的人，祖祖辈辈的农村人，家里家外的农活都不在话下，能干，比老爷们儿都能干。
女儿和儿子的婚事，他们自己中意不中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父亲满意就好，我就更没有话语权了，配合不好还会挨骂，哪还敢提意见？
在那样的氛围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和孩子们都忘了怎么拒绝，怎么反抗了。
儿子结婚后，没地方给他们盖新房，他爸也不想分家，我心里觉得这样也好，有儿媳妇在，他当公公的，怎么也得收敛一些吧。
事实上，也的确好了一些，对我只是骂，最多就是摔个锅砸个碗啥的，不再动不动就打我了，但是对儿子，他依然还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可是儿子长大了，结婚了，哪个男人在自己媳妇面前不要面子呢？儿子再怎么窝囊，也不能继续忍受他爸的非打即骂了。
儿子开始跟他吵架，开始还嘴，开始在他父亲打他的时候，用东西抵挡，虽然不至于还手，但是他也不乖乖挨打了。
儿子不再逆来顺受，这彻底激起了他爸的怒火，他开始变本加厉的跟儿子吵，什么事都要吵，吃饭吵，干活吵，家里简直就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他爸这样的行为，终究还是给自己带来终其一生的劫难，也给这个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年秋天，我们一家人紧锣密鼓的忙着秋收。
那天临近中午，儿子和他爸先赶着马车，拉着一车粮食先送回家，我和儿媳妇在地里继续扒苞米。
孩子上学了，不在身边，我们大人干活也都快些，他们父子俩送完一车粮食，再回来拉下一车，赶中午之前还能再拉回去一车。
他们父子俩走了一阵子以后，老三媳妇黑着脸往我们这边跑过来，拽着我就往回跑，她说快走吧，家里出大事了。
我吓坏了，家里就那对父子在家，以往他们吵架吵的再凶，也没人说是出大事了，现在老三媳妇这样风风火火的跑来跟我说出大事了，肯定是要命的大事。
我们到家的时候，他爸躺在院子里，已经断气了，儿子胳膊上和腿上都是血，瘫坐在前门口，一脸呆傻的样子，任凭谁问他话，他都不吭一声。
我和儿媳妇都吓傻了，以往是吵架，最多是打架，可这次，是出人命了，这是人命啊！
老三媳妇去地里找我们的时候，老三已经给老大老四老五都打了电话，那时候好多人都有了手机，但我家人都没有，孩子爸说用不上。
很快，老大，老三，老四都聚齐到我家，老五还在来的路上，他们兄弟五个，老三住在我家隔壁，大哥和老四住在本村，老五住在镇上。
出了人命，谁都不敢擅动，大家都盯着我儿子大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清楚，老三两口子也是回来送粮食的时候遇到的，他们到的时候，和我回来时见到的场景一样。
缓了好一阵，儿子才终于开口说话，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
他和他爸回来卸车的时候，他爸说他活干的不对，然后就一直骂，他还嘴了，让他爸闭嘴，他爸抄起手边的棍子抬手就打，儿子躲开了，他爸扔下棍子，拿起干活用的钢叉，朝着儿子胳膊上扎，儿子躲闪不及，被扎到了，流血了，于是抄起铁锹挡着他爸的叉子。
可能是见儿子开始反抗，他爸更加恼火，就继续用钢叉朝着儿子身上扎，儿子胳膊上，腿上都被扎到了。
后来他爸朝着他身上扎，朝着前胸攻击，儿子急了，他开始反击，挥着铁锹朝他爸拍了过去，他爸躲闪不及，铁锹拍在了头上，他爸就这样倒下了，再也没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儿子说完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他说他真的没想要他爸的命，他只是想让他爸住手。
我和儿媳妇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向他爸的那几个兄弟。
大哥老三老四几人先是沉默，然后大哥说，就当是他自己摔的吧，命里该着他这么个死法，这父子俩啊，不是他爸死在大志手里，就是大志死在他爸手里，他这辈子没少作孽，就当是报应吧。
大志听到他大伯这么说，痛哭不已，嘴里一直在重复念叨，他真没想要他爸的命，他就是想让他住手。
他三叔和四叔说，就这样吧，好好给你爸操办后事吧，这辈子你们父子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孩子爸的亲兄弟都是这样的态度，我没有意见，这些年我和孩子们受的已经够够的了。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没想到老五赶到后，一切就发生了大转变。
老五接到他三哥的电话，只知道他二哥没了，到了之后才知道原委。
他二话不说，抄起自己的手机，直接就打了报警电话，速度之快，谁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他说儿子打老子，已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是出了人命？
老五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可反驳。
大哥怒问老五，你知道你二哥这些年都做了多少孽吗？你知道报警之后的后果吗？你非要让他们这个家彻底的人亡家也破吗？
老五依然坚持他的意见，我想说护着我儿子的话，可我的话管用吗？我和儿子抱头痛哭，事情来的太突然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儿子被警察带走了，儿子对打死他爸一事供认不讳，他也愿意给他爸偿命，可我不愿意。
我的丈夫死了，我不想儿子也死，丈夫是报应，可我儿子是逼不得已的。
我去求大哥，三弟，四弟帮我一起救救我儿子，这么多年，我和孩子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连村里瞎眼的老太太也知道几分，他们更是知道的，我儿子也是他们的亲侄子，求他们饶过我儿子一命。
他们几兄弟后来帮我找了律师，律师说若是从防卫过当这个角度，应该是可以试试的，再加上孩子爸过往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有机会请求轻判的。
为了证明孩子爸以往所作所为，我在村里挨家挨户的去求他们帮我作证，帮我一起给我儿子求个情。
村里人对我家发生的事也都议论颇多，事实真相也都传遍了全村，但是最后，村里凡是在家的，都在那封联名信上按了手印。
虽然律师说这个在法院不一定会有作用，但是我还是做了，我觉得这至少能证明我孩子不是天生恶毒，不是故意置他爸于死地。
我儿子被判十三年，我不知道有没有那封求情信的作用，但是法律这么判了，我们就得认，毕竟他确实是犯法了。
儿子开始服刑以后，儿媳妇跟我说，她不想等了，在我家这些年，她也没过上啥舒心的日子，本以为自己年轻，总有能熬到公公年岁大的一天，可万万没想到，公公没了，她丈夫也进去了，十三年，太长了，她不想等了。
我理解儿媳妇，我自己苦熬了这么多年，我知道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我哪能再捆着她跟我一起熬下去呢？
儿媳妇带着孙女走了，女儿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婚远走他乡了，她一直都想逃离，逃离我们这个家，逃离这片土地，她走了之后很少和我们联系，家里出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我就这样一个人，守着这个残破的家，等着儿子回来，等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我一直在想，我这一辈子，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我该怪谁呢？
或许这个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最大的根源就是我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逆来顺受，即便被他打死，我也抗争到底，那至少不会有我的两个孩子出生。
他们如果没有投生到我们这个家，他们的人生一定不会这么悲哀。
可惜，没有如果，一切已经成为事实，孩子们的人生已经被毁成这样，我连去死的资格都没有，我得让孩子有家可回。
儿子出狱在即，等他回来，这个家早已物是人非，我不知道他的后半生会是什么样，我只希望他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善待自己，善待身边的人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