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文责自负。 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纵观鲁庄公在位后期直到僖公在位初期整个阶段,公子季友确实通过主观上的超人努力在最大程度上维系了鲁国政坛的稳定和诸公族之间的利益平衡;对外巧妙地借助了齐桓公的力量,最大范围内保全了鲁国的领土。同时鲁国大致在僖公即位后大约十几年内的这个阶段由于与齐国结盟而承担了一定程度上相应的仆从国义务。尽管《经》、《传》讳言这些仆从义务的具体条款,从此阶段鲁国大事年表可以看出这个问题:
首先看国君鲁僖公,自其元年(前659)即位至僖公十六年(前644)间,鲁侯对于齐桓公主导的诸侯会盟、作战等行动无役不与。当齐国有要求时,鲁国需要配合动员的义务虽然没有公开披露,但仍可以从后来《左传》中的另一记载看出端倪:
……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揖对,曰:“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左传.定公十年)
此为孔丘为大司寇相鲁定公与齐景公的“夹谷之会”(前500)中齐国提出鲁国的出兵标准为三百乘,也即相当于鲁国总动员能力“革车千乘”的大约三分之一。由于春秋时期鲁国总体的疆域、人口规模以及动员水平始终变化不大,因此齐桓公时期的鲁国作为齐国仆从国出兵的水平大约也在此范围之内。
再看关于公子季友的记载,其自僖公即位之后的身份可以参考后来晋国史墨的评价:
……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不废旧绩……(左传.昭公三十二年)
就是说鲁僖公除了将“汶阳之田”以及费邑赐给季氏以外,公子季友也确实成为了诸卿之长。那么季友作为“上卿”在僖公在位前期的主要活动,基本上就是陪同鲁侯参与齐国组织的各项外事活动,其间还先后有三次专门单独跑到齐国进行“聘问”或者“莅盟”。因此季友应该就是齐桓公派高傒“存鲁”时与之谈判并缔结盟约的主导人物,也是后续十六年间负责落实和兑现承诺的主要责任人。可以想象,齐桓公对鲁僖公及季友的表现应该是比较满意的。
当然这一切随着季友和齐桓公陆续于前644-前643年去世而终结。鲁国开始先后寻求楚、晋等大国作为依靠的对象。
现在来探讨一个存在于先秦史爱好者之间的争议,即所谓公子季友的身世问题。当然首先还是看史墨对赵鞅的介绍(前510):
……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之爱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谒之,曰:‘生有嘉闻,其名曰友,为公室辅。’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左传.昭公三十二年)
史墨明确指出公子季友是鲁桓公与文姜所生之“季”,也就是最小的嫡子、鲁庄公之母弟,这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在齐桓公看来,季友相当于其姑表外甥(即文姜为襄公诸儿、公子纠、桓公小白之姊妹),是可以通过这层间接的血缘关系进而控制鲁国的,因此鲁国的内政外交主要都交给季友执掌也是齐、鲁关系能够得以维系的一个关键所在。所以说齐桓公为什么能接受非“齐出”的公子申即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齐出”的季友能够执政。
但是现在争议出现了,庄公年间《春秋》对季友的记载中,却没有将季友称为公弟或母弟:
……二十有五年春,陈侯使女叔来聘……冬,公子友如陈……(左传.庄公二十五年)
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前669)陈、鲁两国互派行人聘问。紧接着:
……秋,公子友如陈,葬原仲……(左传.庄公二十七年)
即季友连续两次前往陈国执礼,却都只被称作“公子友”,而没被称作“公弟友”或者“母弟友”,这就给人制造了一种印象,即公子季友并非鲁庄公母弟,文姜少子,而是桓公所娶的另一陈国女子所生。《左传》还特意解释说:“原仲,季友之旧也”,也就是说季友之前有可能由于某种特殊关系而与陈国交往密切,甚至有可能在陈国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也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庆父派圉人荦刺杀子般之后,季友流亡的目的地就是陈国:
……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成季奔陈……(左传.庄公三十二年)
那么关于国君“母弟”的说法,《经》、《传》所秉承的规则又是什么呢?后来在鲁宣公之弟叔肸去世的时候(前592),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说明:
……冬,公弟叔肸卒。公母弟也。凡大子之母弟,公在曰公子,不在曰弟。凡称弟,皆母弟也……(左传.宣公十七年)
也就是说,国君的嫡出诸子中,君父还活着的时候,年长者称为大子,年幼者称作公子;君父去世之后,大子即位为新君,那么那些嫡出的弟弟就应该被称作公弟。按照这个标准,当父亲鲁桓公还活着的时候,嫡长子同被称作大子,而母弟季友就是公子友;当鲁桓公去世后,大子同即位成为鲁庄公,季友就不应该被称作公子友了,而应该被称作公弟友了。然而按照《春秋》庄公二十五年和二十七年的两条记载,称公子季友而非公弟友或者母弟友,似乎说明季友并非庄公母弟,而只是桓公所另娶陈妫所生之庶弟。
为了弥合这个分歧,必须对我们掌握的信息做出取舍。首先还是要回到其他的相关记载上来:
……成季之将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为公室辅。季氏亡,则鲁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之《乾》,曰:“同复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命之……(左传.闵公二年)
这就是说,当初鲁桓公对季友的即将出生寄予厚望,而太卜为了迎合桓公的这种期望而炮制了一套说辞,认为这个孩子将来将成为公室的栋梁。事实上世界上是不存在这种未卜先知的,至于“季氏”未来的命运如何,当事人其实也看不见。即便是后来公子季友确实位极人臣,“桓族”也曾经衰落过,也没看见有“鲁不昌”的局面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孩子确实是文姜所生最小的嫡子,而嫡子连续出生的局面在鲁国可能很久没出现了。
鲁孝公诸子的情况不清楚;鲁惠公在位共四十六年,直到快去世的那年才得到了桓公这一个嫡子;隐公在位十一年后被弑自然谈不上嫡子;而自从桓公六年大子同出生以来,又另外得到季友这个嫡子。这是鲁国过去六十多年没有遇到的喜事,使得国君将能由嫡子继承又多了一份保障,可想而知鲁国君臣上下的期许。再综合后来史墨对赵简子有明确的说法,因此毫无疑问季友确实就是鲁桓公夫人文姜所生的季子。季友出生的时间比桓公其他的诸子都要晚一些,一般咸以为在鲁桓公十二年之后,即公元前七百年前后的时间。
那么左传所谓的“公在曰公子,不在曰弟”的提法怎么办呢?这里只能说,这个提法只是《左传》作者自己的理解,并不是说《春秋》在编纂过程中就一定会遵循这个规律的。譬如说《传》中提到的“公弟”叔肸去世这件事,其实和这条原则还真没什么关系。因为无论是宣公俀和公弟叔肸皆为敬嬴所生,之前根本都不是嫡子;真正的嫡子反而是出姜所生之太子恶及公弟视,但是都被公子遂杀害了,而《春秋》中仅仅提到了一句“子卒”,也没有在公子视身上使用弟或者母弟的提法。作为非嫡出的公子叔肸,被称为公弟,想必并非是因为《左传》作者自认为的那个原因,可能仅仅是为了强调叔肸不是一般的公子,而是身为国卿并且是国君的同母亲弟弟而已。这告诉我们一个思维,就是说即便是《经》、《传》记载的东西,也不可完全相信,奉为圭臬,而要结合周边信息进行一定合理性分析以及取舍。
至于公子季友与陈国之间的紧密关系,很可能仅仅是由于季友所娶之妻来自陈国而已。可能由于需要前往陈国迎娶而结交了一些朋友。所以陈国并非公子季友的母系国,却是其子仲无佚的母系国,也是其孙季孙行父的妻邦。
在确定了公子季友的身份之后,我们结合庄公末年至僖公中叶诸卿的排序变化,看看公子季友的成长路径:
再一次犹如他的孙子—后来的季孙行父一样,季友经历过几乎从大行人开始所有卿位的登升,此完整的成长经历是季友能够在鲁国长期稳定执政的必要锻炼,也是季氏后来能够自立于鲁国政坛的根基所在。相比之下,同为“桓”出的孟氏、叔孙氏和公子奚斯都经历了一定的变故和挫折。可以设想如果没有季氏的支撑,“桓族”很可能在僖公初年就被根基深厚的“孝族”和后起的“庄族”所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