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每一次测试都是将更优秀的人选拔出来。中考过后,家辰以全年级第一名,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被一中录取。而我只是考上了普通高中。
那个暑假,家辰随祁爷爷回了南方老家,听爷爷说家辰父母的骨灰从国外送了回来。
开学前一天,我去学校准备入学手续,没有看见他。
一中的寒暑假从来没超过两个星期,家辰总是匆匆来匆匆走,仅有的两个星期假期我偶尔会过去找他,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做题。
他变了很多,更不爱说话了,明明学习成绩那么好,却还是拼了命的努力学习。
我也变了,变得不知道怎么跟他捣乱,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优秀的他。
我比家辰先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所本市的专科学校。哥哥一脸嫌弃,母亲还是替我高兴的,只要我努力付出了结果再如何都要欣然接受。奶奶说既然上了不是很好的大学不上也罢了,张罗着早些年定亲,早些嫁出去。
可我才十八岁。母亲第一次顶撞了母亲,说女孩子一定要出去看看,不能像她一样没了眼界。
爷爷看着我的目光意味深长,没有驳了母亲。母亲抱着我笑的无比灿烂,这个被封建思想束缚了几乎一生的女人,仅有的几次的抗争都是为了我。
家辰的通知书是被首都的全国重点大学的老师亲自送来的,还几所大学抢着来家辰家,家辰最后选择了医学专业较好的大学。
祁爷爷高兴的红光满面,我的爷爷和奶奶也是嘴巴都咧的老大,我在这笑容背后看见了家辰眼中的忧伤。
两位爷爷决定摆一桌好酒好菜,哥哥和家辰被容许喝一点啤酒。爷爷说男子汉要学会千杯不醉,祁爷爷大声迎合,可我明明记得他们两个老头子曾经醉的一塌糊涂。
我好奇为什么男人这么喜欢喝酒?也偷偷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坐在身边的家辰发现,他又是用那种眼神瞪了我,然后一张口喝光了我的酒。
我张了张嘴巴,他后知后觉,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杯子。然后我们两个又是都红了脸
那个杯子我刚刚喝了饮料。
暑假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像陀螺,母亲开荒了很多边缘土地,种了玉米、棉花和豆子
我随着母亲起早贪黑地奔走在田间地头,与家辰说不上几句话。
后来我才听哥哥说家辰也很忙,一次他晚上出去玩回来晚了,跳墙头进屋的时候,看见家辰卧室的灯还亮着。
开学头一天家辰家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一个陌生男人将家辰的行李装在了车上。
行李箱很大,一定装了不少东西,他会走的很远,应该也会很久。
有种酸涩密密麻麻地扎着我的心,明明知道要离别,却依然接受不了离别的心痛,眼眶一阵阵的酸胀。
我问家辰什么时候走,他沉着脸说中午吃过饭。
我笑着祈求,能不能晚些,我怕来不及送你。他说不用送,又不是见不到。
哦。我说,那有机会再见。
傍晚回到家。奶奶等在门口,见到我气鼓鼓地瞪着我,说家辰等了我一下午。
等我?可,他明明说不会等我。
我扔下工具飞快地跑去隔壁,大门紧闭,上了门锁。
我又跑去村头,夕阳已落,余晖收尽,即将降临的夜幕下,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体千斤般重,心情异常颓废,就如同宝贝了多年的小鸟,一夜之间就长了翅膀飞走了,没说离别,也不曾留下温柔。
呆呆坐在村头大树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为什么骗人?如果你说会晚点走,我一定会跟母亲说早些回来的啊。为什么骗我?
晚饭的时候爷爷给了我一个牛皮纸信封,说家辰临走前交给我的。
我回了屋拆开,里面是红色的一大沓钞票,还有一封信。
我颤抖着手看完那封信,因为泪水总是模糊视线,要看好多次才能看清。
合上信封,一种强烈的情感迅速膨胀,几乎在胸腔中炸裂,我做了一件又迫切想做,也许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翻过了墙头。
家辰的房间没变,桌子上的书少了,床单不再是浅色格子的,换成了墨绿色。
我坐在桌边抚摸着书桌,眼前浮现出家辰每天坐在这里努力学习,认真看书的模样。
他总说知识可以换钱,让我努力学习。
我那个时候想不开,总觉得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书本换成钱,可现在我知道,知识真的可以换钱,可以换好多好多的钱,我拿出信封中的钱,整整两万。那是家辰用一个暑假做课题挣的报酬,全都给我了,他说,这是我未来三年的学费,不够的自己赚。
火红的钞票,火红烫手,我趴在桌上哭的不能自已。
大学第一年是新鲜的也是热闹的。我却没有耽误一切课下可以打工的机会。
母亲打电话让我不要太辛苦,还是要好好学习,可我记得家辰的话,我要自己赚学费。
大一那年的腊月二十三,我终于禁不住母亲三番五次的召唤辞了工作回了家。
那天小年,祁爷爷来家里吃饭,家辰也来了。
时间像从我们之间剥夺走了什么,二人相见均是无言。
哥哥将家辰的杯子倒满了酒,我想喝,才接过酒瓶,家辰又瞪了过来,这熟悉的眼神,我噗嗤笑出声来,将酒瓶又放了回去,哥哥疑问。我说被蜜蜂叮了眼睛。
我举杯,说,“家辰,我以水代酒,希望咱们以后谁都别变。”
家辰愣了愣,仰头喝下。
一杯一杯又一杯。
家辰的脸越来越红。两位爷爷又是重演了一遍如何喝的不省人事。
我和家辰送祁爷爷回去,躺在床上的祁爷爷脸上还带着笑意,他很高兴,笑得像个孩子,“我的孙子有出息了,我总算对得起天上的儿子儿媳。”
家辰脸色通红,眼睛腥红,我似乎能明白一些他拼命学习的初衷。又是心疼,忽然觉得其实家辰比我可怜,我还有个心疼我的母亲,陪伴我长大的哥哥,即便对我挑三拣四的爷爷和奶奶,也是我此生世上不能少却的亲人。
而他呢,他只有爷爷。
他要他唯一的亲人替自己骄傲,为他养老送终,成为他的依靠。
家辰呕了几声,跑去院子。他吐着吐着就哭了,我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替他端了水漱口。
我假装嘲笑他,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一点不像个男子汉。
他转头死死地盯着我,这种眼神我看了好多年,可还是会心跳加快。
他忽然抱住我。
我挣脱不开只好由他,“家辰,我希望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我会生气。”
他喃喃低语:“永远不要抛弃我,不然我会死。”
我震惊,一动不敢动。
好一会,他松开了手,撅着嘴巴,难受地直吐气。
我扶着他进了卧室,给他被子铺平,又开了暖气。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我奶奶总说活人不说死,晦气。”
他哼哼了几声。
我又到了顺放在书桌上,“半夜起来口渴了就喝水,不然明天喉咙会难受。”
他右手捂着眼睛,白皙纤长的手指像镀上了一层金子。
“我回家了,明天早上来看你。记得喝水。”
“你有没有用我给你的钱?”他忽然问道。
我驻足,“嗯,用了”。
“那你有没有看我写给你的信?”
“看了。”我点头。
他忽然呵呵笑,然后一下子坐起身子来,邪魅着眼神看着我,“那就好办了。”
我愣怔地不知他所云为何?
“真能装。”
“祁家辰,你喝醉了还犯病?”
他站起来走到离我半米远地方,伸手摸我的头,半眯着的血红眼睛中带着让人窒息的魔力,似有一股电流直击我的心头。
我一把扒开他的胳膊,“少动手动脚的。”
“明天早上带着信来找我,一字一句的给你翻译。”
“放屁,我看得懂中国字。”我顶撞他。
他摇了摇头,“不,你看不懂。”说完他跳起来将自己摔在大床上,说了句“关灯,关门。”
我嘀咕,有病吧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