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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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难忘。”真正的刻骨铭心,从来不会形诸口口声声的碎碎念,只会默默埋藏于方寸之间那块柔软之地。思念,就像潜流于地表之下的暗河,在无痕无迹中默默流淌,在风景变幻里始终如一,但一遇出口,就会喷涌而出、波浪滔滔。对苏轼来讲,今夜的梦就是出口。
假如俩人再见面,王弗还会不会认得自己?这十年,苏轼过得并不顺意,虽然文名如日中天,但在官场上却并不顺遂。就在此前,他还上书论列吕惠卿扰民之罪,但之后从京城传来消息,那些弹劾、反对吕惠卿的正义之士,接连受到惩处。苏轼不会跟王弗说这些,但王弗早已从“尘满面,鬓如霜”的苏轼身上,看到他所经历的世事沧桑。
若不是每日暗暗系念着千里之外的孤坟,今夜苏轼的魂魄也不会突然还乡。暗自“回乡”的苏轼,是不是本打算去爱妻坟前拜祭?但梦没有逻辑,他突然来到故宅,来到两个人一起居住过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树,那走廊,那小窗,竟然还有在窗前梳妆打扮的她!
惊喜,是的,惊喜万分。即使知道这是梦,苏轼也感到十分满足,他要赶在梦醒之前,牢牢抓住每一分每一秒,跟妻子倾诉衷肠。他要好好问一问,这十年她过得怎样。他要仔细看一看她的模样。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即使是梦,也要梦个圆满。
可是,那么多话,从何说起呢?或者,既然相见了,又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呢?要表达什么,千行泪不够,但一个眼神足矣。
苏轼明白,梦醒后,他便要回到寂寞的生活里,把思念深埋。埋在哪儿呢?明月夜,短松冈。
悼亡诗写得最有名的,一是潘岳,一是元稹。
潘岳在丧妻之后“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他看到的是:“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不管物是人非,还是人物皆非,都在他心中勾起忧伤。潘岳感慨道:“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元稹则写下了那两句传唱千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比这句人人皆知的誓言更催泪的,是他与妻子生前共同经历的回忆: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苏轼与王弗同样是“贫贱夫妻”,但他们的生活倒也算欢乐。不过王弗不是才女,于是苏轼夫妇之间,便少了与李清照和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情趣。但形式交流的缺憾并不能消解内心的默契,心心相印的两个人,不需要留下可供传诵的佳话作见证。如果需要,东坡的这个梦就是佳话。
佳人言语好,不愿求新巧——南歌子·感旧(寸恨谁云短)
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终一拍、待君来。
节选自《离歌少年狂》
苏轼之可爱与可贵就在于,穷途末路,他亦能打起精神,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更可奇的是,对待厄运,他不是漠视而是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