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鹬蚌争恨怨易结  龙凤斗恩仇难泯

      鱼俱罗等人随着小二走入堂中,只见店内一片狼藉,桌椅碗菜翻了一地,当中宇文化及面红耳赤,满嘴酒气,拉拉扯扯,正纠缠着一名美艳女子,狂妄叱道:“哼,竟敢顶撞小爷,看小爷今日如何收拾你这贱人。”那女子两泪涟涟,已将颊上胭脂水粉冲得一塌糊涂,还一边挣扎,一边哭喊而道:“将军自重,奴家只是卖艺,并不卖身。”宇文化及哈哈一阵淫笑,说道:“秦楼楚馆之中,怎有不卖身之人!”此刻宇文化及边上还立着两人,分别是宇文智及与王世充。他二人也是一边狞笑起哄,一边煽风点火,这让宇文化及更是来劲,张牙舞爪去撕扯着那女子裙衫。

      原来宇文化及等人昨日中午到了江都城外,听说鱼俱罗水寨在江都城南长江沿岸,正要往那边过去报道,却被王世充拦住。王世充谎称江南战事不急,盛情邀请宇文化及等人入城,为其设宴接风。也是宇文化及贪图享乐之人,久闻淮左名都万种风情,如何经得起王世充诱惑,再加上好不容易摆脱了父亲宇文述的约束,他也正想籍此逍遥一番。故此宇文化及也不顾司马德戡等手下将领劝阻,执意让大军驻进了江都城内,他自己则带着宇文智及去醉云居赴宴去。二人晚上寻欢作乐,大醉一场,直到次日早上,酒兴仍未消散,意犹未尽,他竟又让王世充摆宴嬉耍,直至方才醉云居内头牌琴如雩登台弹唱之时,宇文化及垂涎她美色,又仗着父亲朝中势大,便借着酒劲开始胡闹了起来。

      鱼俱罗见了这般情形,直气得七窍生烟,大声怒喝道:“住手!”声若惊雷,堂内众人心中一懔。宇文化及转过头来,他醉眼昏花,尚未看清来的乃是鱼俱罗,借酒撒泼,大声骂道:“什么人?敢小爷面前放肆!”鱼俱罗尚未答话,王世充已回过神来,一见鱼俱罗突然满脸怒气地出现在面前,直被吓得魂不附体,他慌忙伏倒,诚惶诚恐说道:“小的不知鱼大帅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帅见谅。”宇文智及也清醒过来,立刻收起一脸淫笑,强作镇定,施礼而道:“小侄宇文智及拜见鱼大帅。”说着他又连向宇文化及递了几个眼色。可宇文化及还昏头晕脑,他冲着鱼俱罗大声嚷道:“尔等可知小爷是何人?小爷乃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子,右屯卫大将军、骁果统领宇文化及是也,识趣赶快退下,莫坏了小爷好事!”鱼俱罗眉头一皱,气得不轻,一旁的宇文博见状,赶紧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宇文化及的手说道:“大哥,别胡闹了,鱼大帅来了。”宇文博天生力大,宇文化及被他一扯,挥手想要甩开,却是通臂一阵痛麻,另一只抓着琴如雩之手也不禁松了开来,鱼俱罗身后老鸨见状,不假思索,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着琴如雩便跑入后堂,躲了起来。

      宇文化及被人一抓一痛,酒意倒也消了几分,他再定睛一看,来者竟是宇文博,他当即劈头盖脸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杂种,快滚开!”不过此时宇文智还忌于鱼俱罗也是开隋功臣,两朝元老,又是此行剿行军元帅,他机灵之人,亦知分寸,不敢太过张狂去无端得罪鱼俱罗,他忙劝宇文化及道:“大哥,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兄弟还有要是在身,别再闹了。”说着他又赶紧向鱼俱罗赔罪道:“小侄等不知鱼大帅驾到,失礼之处,还望大帅切莫怪罪。大哥只是一时酒后失态,陪那戏子耍耍而已,大帅莫往心里去,这边砸坏店内东西,小侄会照价赔偿。”鱼俱罗气头之上,睨视着宇文化及,冷哼一声,斥责而道:“江南逆乱未平,尔等应诏从征,到了江都不来水寨报道,却来风月之地喝酒鬼混,要是误了平乱大事,恐怕就是你父宇文述也担当不起。”宇文智及陪笑着说道:“大帅息怒,我兄弟昨日到江都之时,天色已晚,三军将士业已疲惫不堪,恰又逢一场风雨,这才入江都城暂歇,今日这不正准备前往水寨向大帅报道。”鱼俱罗说道:“尔等昨夜驻于城内歇了一宿,为何今晨既不拔军启程,还将老夫派去传话之人给骂回来,如今又在此地喝酒闹事,该当何罪?老夫定要拿尔等军法处置!”

      眼见鱼俱罗咄咄逼人,宇文智及心生不快,他冷笑而道:“大帅,我兄弟这不也没误了什么大事,还请大帅看在家父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鱼俱罗双眼狠狠一瞪,说道:“你父宇文述前日有信来此,要老夫好好指点你兄弟二人,老夫正好乘此机会管教尔等,让尔等知道这行军在外,军令如山之理。”说着他即于随行部众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二人拖回营中,杖责五十军棍!”宇文化及被鱼俱罗这一喝,总算清醒过来,他一见鱼俱罗动了真格,骇得不轻,面色煞白,哑口愣立。而宇文智及听罢心中一怔,转而又哼一声说道:“鱼大帅这顿军棍敢情是要杀我兄弟威风了?此事要是传到家父那里,知道鱼大帅连这点面子都不卖,恐怕......”鱼俱罗逢长江水上新败,本来心情不佳,此时宇文智及又搬出宇文述来压他,更让他怒不可遏,只见他暴跳如雷,嘶声吼道:“你父当年也不过是个鲜卑骑奴破野头,如今只得了圣上一点宠信,何至嚣张如斯!老夫今日是打定你二人了!”鱼俱罗是个粗人,气头上说话确实有失分寸。原来宇文述在北周武帝年间姓破野头,乃匈奴骑奴出生,地位卑贱,后来经当时丞相杨坚提拔,才入朝为官,最后助杨坚以隋代周有功,直至文帝朝才得封功拜爵,尽管如此,但宇文一家对其出生始终耿耿于怀,无非如今他家业大势大,又是朝中显贵,皇帝新宠,自然无人敢再提此事,但眼下鱼俱罗当众揭丑,宇文化及、智及听罢,勃然色变,连宇文博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宇文化及怎耐如此遭人侮辱,他恼羞成怒,借着酒胆,拍案喝道:“老匹夫出言不逊,欺人太甚,这笔账小爷今日必不会善罢甘休!”二人说罢,针锋相对,怒目相向,王世充赶紧插嘴劝道:“鱼大帅息怒,此刻大敌当前,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两家和气,让江南贼兵有机可乘。”鱼俱罗也不正眼瞧他,骂道:“放肆,老夫在此,怎有你这芝麻小吏插嘴余地!”王世充愕然,不敢再言。

      剑拔弩张,眼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宇文智虽然恼恨不已,但想着此事若闹大了收不了场,传出去终究自己理亏,况且鱼俱罗乃是行军元帅,他父亲家势再大,毕竟不在身边,鞭长莫及,当下还得忍这一时之气,再伺机报仇,于是他强耐心中怨愤,忍气吞声,赔罪而道:“大帅,小侄兄弟二人不知轻重,业已知错,还望大帅网开一面,小侄兄弟二人必定感激不尽,力助大帅南下平乱,戴罪立功。”

      宇文智及示弱服软,但鱼俱罗还咽不下这口气,他又欲再骂,身旁一名副将凑到他耳边低声劝道:“大帅,宇文将军现在乃是圣上身边红人,大帅若与其结下梁子,莫说江南剿寇,就是对大帅前途也颇为不利。既然他二人业已知错,不如顺水推舟,放他二人一马,也好让他二人感恩,全力助大帅南征。还望大帅三思。”鱼俱罗听罢,寻思片刻,此话确实还有几分道理,于是他于宇文化及、智及二人说道:“既然你兄弟说今早前来报道,限你等一个时辰内带齐军士,来老夫水寨,若误了时辰,休怪老夫无情!”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宇文博见状,亦说道:“大哥、二哥好自为之,莫要再误大事!”言方毕,他也转身跟着鱼俱罗出了厅去,只剩宇文化及怨气未消,又啐了一声骂道:“你这杂种,胳膊总往外拐,总有一天要收拾你!”

      鱼俱罗等人走远,宇文化及仍喋喋不休骂个不停,王世充察言观色,上来说道:“鱼俱罗这老匹夫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居然连将军令尊都不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无奈卑职也是个地方小官,撼不动他柱国将军,不然定要为将军出这口恶气!”宇文化及听了,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砸碎于地,恶狠狠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日之事,实教人忍无可忍,小爷必不会如此罢休,定要教那老匹夫亲食恶果!我这就修书家父,去圣上那里参他一本!”

      但毕竟鱼俱罗也是朝中重臣,若无口实,还怕扳不倒他,宇文智及这便说道:“大哥莫要着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要弄死鱼俱罗,还得从长计议。”王世充说道:“不错,将军。鱼俱罗也是柱国将军,单论这官位,尚在令尊之上,将军要雪今日之耻,恐怕并不容易。不过好在当今圣上最忌的就是这干老臣矜功自伐,倚老卖老,相信只要我等暂忍一时之气,暗中寻他把柄,届时再让令尊参本弹劾,必能教他永无翻身!”宇文智及也说道:“不错,大哥,今日之事暂且忍他一忍,他日这份羞辱,必能教他数倍奉还!”宇文化及哼了一声说道:“好,就依王大人之计,再让那老匹夫嚣张数日。来日此仇得报,必然少不了王大人好处!”王世充一听,面露喜色,拜谢说道:“卑职先谢过将军了,如若将军不弃,卑职愿做将军马前之卒,誓为将军尽心尽力。”宇文化及哈哈大笑,拍着王世充肩膀说道:“好!好!就凭王大人这份忠心,本将军这就上书家父,为你求个江都郡守,接管江都军政事务,定要教那老匹夫不得好死!”王世充听罢,喜极而泣,赶紧拜倒于地,叩头道谢。

      三人狼狈为奸,议定毒计,打算暂忍一时之气,再暗中慢慢寻鱼俱罗晦气。不过宇文二子也真怕误了时辰,反被鱼俱罗抓着把柄再咬一口,于是他两人也不敢再逗留闹事,让王世充唤来老鸨,赔了砸坏桌椅的银子,又另赏了两锭金子给那老鸨,并嘱其保密今日之事。这老鸨得了银子,自然欢天喜地,也绝口不提适才之事。众人善后完毕,便匆匆回营,集结三军赶赴水寨。

      再说与此同时,杨玄瑛一早别了鱼蔓云,就独自一人上路,沿着长江北岸走了一程,直抵扬州广陵渡口。她本想寻船渡江,怎知鱼俱罗为准备渡江平乱,早已将江北扬州一带民船尽皆搜罗改为军用,广陵渡已是人丁稀乏,舟船全无。无船渡江,杨玄瑛也无计可施,只得待在广陵渡的客栈内歇息等待。这一等不觉三天三夜,这一日午间,江上终于有一艘小渔船缓缓靠近过来。

      杨玄瑛这几日在渡口待得着实烦闷,正愁不知何日能够渡江,此刻一见有船,她喜出望外,立刻跑到江边,冲着船上艄公喊道:“船家,可否载小妹渡江去吴郡?”船上艄公往这边看来,见她孤身女子一人,衣着光鲜华丽,那艄公面露诧色,一边摇船靠岸,一边问道:“姑娘不知吴郡正有暴民作乱吗?此时去那作甚?”杨玄瑛说道:“小妹去江南投奔亲戚,还望船家大哥帮忙,载小妹渡过江去。”那艄公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说道:“此处渡江,最近的延陵县已被叛军头子占据,做了水军大营,俺可没有这份胆子接近,去其他渡口又是路途遥远......”杨玄瑛莞尔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晃说道:“船家只需将小妹放在延陵郊野即可,不必接近水寨。小妹谢过这位船家大哥了,这锭银子,就给船家大哥作辛苦费吧。”那艄公打渔为生,几层见过这么大锭银子,眼见面前就是个阔主,纵是龙潭虎穴也不放在眼里了,于是他眉飞色舞而道:“既然不接近水寨,载姑娘渡江也是可以,不过说好了只去延陵郊野,姑娘到时可莫反悔。”说着他业已把船靠到了渡口岸边。杨玄瑛一面登船,一面笑道:“船家大哥放心,只需到江南就行。”

      杨玄瑛登上小船,艄公一摆船橹,船身刚刚离岸而去,忽地岸上又跑来一个少女,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不掩其俏丽面容,且其一头长发深褐,发梢微卷若云,双瞳清亮如碧,一看就不象中原人士,瞧年纪也只是略大杨玄瑛一些。那少女冲着艄公喊道:“船家稍等,把小妹也载过江去吧。”那船家听了,并未放下船橹,只是说道:“这船已被这位姑娘包了,若要渡江,还请姑娘另寻船支吧。”那少女听了,着急说道:“如今扬州沿岸一船难求,小妹又有要事去江南延陵县,还请船家与那位妹妹行个方便。”船家说道:“姑娘,俺这船可只到延陵县郊野,不入城内水港。”那少女说道:“无妨,无妨,只要过了长江,哪儿都行。”

      杨玄瑛已于船上坐下,她见那女子也是着急过江,知道当下寻船不易,听到此处,她便于那艄公说道:“这位船家大哥,反正走了这一趟,不如把那位姐姐捎上,给人行个方便吧。”那艄公“嗯”了一声,说道:“既然这位姑娘不介意,俺也无所谓了,待俺这就把船靠回去。”岸上那女子听了,说道:“如此谢过船家与那位妹子了,不劳烦船家靠岸,小妹这就上船了。”说着只见她纵身一跃,兔起鹘落,转眼间已稳稳妥妥立在了船头。这船离岸边十余步远,那女子不仅轻松跃过,落船甲板之时更是轻盈无声,整船一点不曾晃动,这番矫捷身手,杨玄瑛见状,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好。

      船夫待她二人坐稳,即摇船缓缓往江南驶去,那少女坐于杨玄瑛身旁,见她锦裙绣帔,仪容端庄,一派富贵之气,便上来搭讪说道:“多谢这位妹妹了,姐姐姓王,小名唤作婉儿。请教这位妹妹芳名?”杨玄瑛说道:“小妹姓杨,小名玄瑛。”王婉儿说道:“瞧妹妹这身妆扮,也是富贵人家,如今吴会二郡动乱,贼匪横行,暴民肆意打劫富家,妹妹独身一人,去哪作何?”杨玄瑛经她这一问,又想起这一次渡江南去,原是打算寻找失踪多年的二叔内史令杨约,这也是她本以为兄长携先帝遗诏、以拨乱反正为名起兵,振臂一呼,必得朝野响应。可自出黎阳一路过来,一面是所遇之人如卫玄、樊子盖、屈突通、鱼俱罗等这些并非是非不明、善恶不分之人都极力维护杨广,一面却是中原赤地千里,民无聊生之惨状,这些亲眼目睹之事,教她思来想去,反隋究竟是对是错,往后何去何从,着实让人犹豫迷茫。再想樊子盖洛阳城外之言,两朝恩怨其中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自己只是道听途说,父亲为何要助那杨广登基,则更让她耿耿于怀。今欲知那些陈年老事其中细节,也只有去寻当年被罢官流放江南后失踪于会稽郡一带的二叔杨约,何况其兄杨玄感起事兵败,已落得家破人亡,也只剩杨约这最后一个亲人,她便想借此次下江南之机,顺道打听她二叔下落。不过杨约失踪已有七年,生死未卜,杳无音讯,这茫茫人海,要将他他寻出,谈何容易,想到此处,杨玄瑛黯然失落,便于王婉儿说道:“小妹只是借道吴郡,去会稽寻个亲戚。”王婉儿甚是机灵,一见杨玄瑛这幅神情,便说道:“妹妹心事重重,想来寻亲之事多有困难,姐姐在江南也待过数年,于吴会二郡多有熟悉,妹妹若需要帮忙,只管开口就行。”杨玄瑛见王婉儿登船那一手,也知道她身怀武功,但两人素不相识,她却热情如此,难免让人生起戒心,杨玄瑛并不想暴露了自己身份,她只浅浅一笑说道:“多谢姐姐好意,只是姐姐似乎有急事渡江,小妹寻亲不敢劳烦姐姐,免得误了姐姐大事。”王婉儿咯吱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对岸延陵义军中有个道士,能够呼唤风雨,驱策雷霆,前些日子于长江上摆了一个雷阵,险些困死隋军扬州行军元帅鱼俱罗。此事甚是稀奇,只恨自己不能亲睹,姐姐这便想去延陵水寨,瞧瞧那道士究竟何方神圣。”

      杨玄瑛暗暗吃惊,这个时候去延陵义军水寨,基本等于心存异心反隋,若是传了出去,那是诛灭九族之重罪,王婉儿与她素昧平生,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出口来,不知她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另有目的,想到此处,杨玄瑛便摆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但王婉儿又抬起头来,遥望延陵方向,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据说那道士不仅能呼风唤雨,还能知过去未来,前世今生,其实姐姐也是想寻个人,寻了多年没有结果,这便欲找那道士给卜一卦试试。”杨玄瑛也学过阴阳之术,但她所承袭的太乙神数中并无卜卦寻人之法。但道家数术博大精深,观那日这道士所布雷阵,确实非比寻常,其阴阳术之造诣,似乎还在杨玄瑛之上,说不定他还真有寻人之法。杨玄瑛想着此去江南寻人,犹如大海捞针,既然这道士有如此能耐,或可一试,于是她终于忍不住说道:“若世间真有如此奇人,小妹倒也想见识见识,姐姐若不嫌弃,小妹想随姐姐一起去延陵瞧瞧。”王婉儿听罢,转过头望着杨玄瑛说道:“只是不知义军营寨水深水浅,妹妹若是同去,怕有危险。”杨玄瑛说道:“姐姐放心,小妹也学过一些花拳绣腿,自保应是不难,此去不会扯姐姐后腿便是。”王婉儿笑道:“如此也好,如今江南动乱,两个人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二人议定,又互聊一番。王婉儿说话爽快,也让杨玄瑛觉得言谈投机,说着说着,她倒也放下了先前心中戒心。

      不知觉间,时至黄昏,渔船已渐渐靠近了长江南岸。那艄公不敢接近延陵义军水寨,便在县东焦山东麓荒野靠了岸。杨玄瑛、王婉儿二人登岸之时,眼见天色已晚,而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去延陵,还得先翻过焦山。焦山虽然不高,但陡屹长江之畔,山路险阻,显然不宜夜间过山,二人只得于山下林子里点起篝火,决定于郊野露宿一晚,再于次日起程上路。

      这个时节已然入秋,杨玄瑛自北方南下之时尚穿着一袭稠裙,略显单薄,前几日住于帐中,尚不觉冷,此时露宿郊外,再加江边夜风凛冽,她不仅打了一个寒战,蜷起身子靠近篝火,籍此取暖。王婉儿于一旁见状,打开包袱,取出一件貂皮裘袄递了过来说道:“江边风大,这小袄就给妹妹御寒吧。”杨玄瑛接过貂袄,借火光看去,只见这见貂袄光鲜色润,皮柔绒厚,虽不是极品紫貂,却也不是凡品。杨玄瑛贵族出生,一看便知这件貂袄价值不菲,与王婉儿一身粗布衣服极不相配,于是诧异问道:“姐姐如何会有如此名贵的裘袄?”王婉儿说道:“爹爹原是西域商客,这件小袄,在中原名贵,在西域可不足为奇。”杨玄瑛见王婉儿那头微倦褐发,碧绿双眸,早已看出她并非中原人士,闻得此言,回想自己曾于大兴、洛阳城中见过那些西域人士,确实长得与王婉儿相似,她便也不再惊奇,将小袄递了回去,说道:“这小袄在中原甚是名贵,小妹怎敢受此厚礼,还请姐姐收回吧。”王婉儿笑道:“天寒地凉,若妹妹冻坏了身子,还得姐姐照顾,明日如何再去延陵闯义军水寨?这小袄就当姐姐借给妹妹吧,待明日妹妹入了延陵县,买一套御寒衣物,再还给姐姐吧。”盛情难却,杨玄瑛推脱不去,只好谢过王婉儿,将貂袄披上,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王婉儿待她穿上貂袄,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妹妹一身富贵相,这貂绒小袄还挺合适妹妹的。”杨玄瑛听了脸一红,说道:“姐姐莫要取笑小妹了。”王婉儿又接着说道:“妹妹若是累了,就先歇着吧,这里有姐姐守着。”杨玄瑛点了点头说道:“那小妹暂歇一会,后夜来替换姐姐。”说着她席地而卧,就此睡去。

      这一晚夜长梦多,自黎阳以来诸事浮现梦中,尤其葮芦戍上,面对滔滔黄河,走投无路之时,拔剑刺死兄长杨玄感之情形,历历在目。本欲饮剑自刎,却哪知会被对手宇文博给救下,直至上阳宫伤愈之时,虽然心灰意冷,但过了那绝望之境也就再没了自戕之勇气。可回想诸事因果,也是自己年幼冲动,只凭自小听往来杨家之人说了些朝野之事,就以为了解了天下时局,现在想来,父亲杨素当年位高权重,即使父亲过世,兄长杨玄感世袭楚公爵位,也是身居朝中要职,那些来往杨家之人,多是另有所图,又怎会倾心相述。只是许多事走上了便无法回头,自己已成朝廷侵钦犯,此后若不是一条反隋黑路到底,也只有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苟且一生了。梦至此处,感旧之哀,伤神销魂,乍又见业火焚身,片片黑灰,逐风飘乱。这烬灰散去,竟又见宇文博于洛阳城内御龙桥前、断云峪下避雨台上、长江水中五雷阵内,与自己纠缠不清。这感觉,似恨非恨,似怨非怨,可还稀里糊涂之间,宇文博忽然大叱一声,挥杵往自己头顶砸来。这一击开山碎石,气势惊人,可自己并不躲闪,亦挑起流云槊冲他前胸扎去。一刹那,鲜血四溅,一片殷红蒙住双眼,杨玄瑛不禁一声惊呼,翻身坐了起来,睁开双眼,只见江畔林中一片漆黑,篝火不知何时已然灭去,她这才发现适才只是一个噩梦。

      这边杨玄瑛刚刚噩梦惊回,王婉儿已蹑足跑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起,轻声于她耳语说道:“别出声,有人来了。人数不少,深夜疾行,不知敌友,先别轻举妄动,避开再说。”杨玄瑛闻言,再凝神细听,只闻林中风声过处,隐约带着嘈杂人声步声,正往这边过来,这正是:

      枝影摇乱,树欲静而风不平。

      奔流激荡,波未平而滔又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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