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什么?”
“我吃牛肉拉面。”
“你怎么总吃面条?我都怀疑你不是东北人,你是西北的吧?”
“········”
我最爱吃面条了。
热干面的筋道鲜美,炸酱面的开胃洒脱,刀削面的入口即化,片儿川的肉鲜笋爽,锅盖面的清汤软绵,担担面的麻辣鲜香,兰州拉面的清淡爽口,河南烩面的汤肥肉瘦,延边冷面的可口解暑·····各种见过的,听过的面条我都一一尝试,可是我永远找不到我最难忘的那个味道了。
在一个热得连蝉都懒得叫唤的6月中午,我走出13中的校门,沿着热得流汗的马路向西走去,我的鞋子几乎都要被沥青拽进地下。
我的高中在鞍山市区的最西边,城市化的脚步已经踏了过来。一片片的民房被拆掉,裸露出大地的皮肤,在骄阳下干燥得起了一层皮屑,一阵风燥热得就像吹风机吹过,大地的皮屑随风而起,这就是烈日的波浪。我开始流汗了,在烈日的波浪中我这个“汗鸭子”几乎溺亡了,终于我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我看见了救生圈,一扇玻璃门上写着红色的大字“冷气开放,随手关门”。
我赶紧钻了进去,这是一家面馆。
一个老人家走过来招待了我,她的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的褶皱深得几乎可以埋进一枚硬币,但是令人惊异的是她的肤色相当干净,全然不似别的老人脸上布满色素沉淀。她的嗓音已经沙哑,但是吐字却很很清脆,全然不同于鞍山话的辽南口音。
我点了一份重庆小面。
在等待的时候,我打量了一下房间,约莫20多平方米的样子,只有六张方正的餐桌。干净的不像话,和周围的小吃铺不同,桌面上连味盒,牙签盒都没有。墙壁上的石灰已经斑驳发黄,却没有贴上巨幅的菜谱。这种整洁给我的并不是清爽的感觉,而是一种萧瑟的感受,伴随着空调的冷风,我哆嗦了一下,汗水早已经停下了。
汗水停下来的时候,老奶奶端过来一只大碗。土褐色的大海碗里,岩浆色的汤汁浓稠的几乎溢了出来,表面铺了一层剁开的辣椒就像跳跃的火花,有一颗染红了的卤蛋仿佛朝阳喷薄而出。这碗面似乎是活物,透过蒸汽看下去好像心跳一般律动,他就是一个活火山。
我轻轻嘬了一口面汤,这碗小型的活火山便在我的口中进行了最猛烈地爆发,在口中翻腾的面汤,岩浆般奔流而过,肆意妄为地侵略我的口腔。舌头惊恐地龟缩在角落里,这个流氓更加的猖狂了。将他邪恶的爪子伸了过去,一把扯开舌头的衣服暴露出里面瑟瑟发抖的味蕾,汤汁一浪又一浪的攻势彻底征服了我的味蕾。
“跟美食的天堂告别吧,我是Devil,我是恶魔,我会给你最强烈的刺激,最狂暴的快感。”他狷狂地嘶吼。
面汤一鼓作气冲向我的胃部,一路攻城拔寨,口腔,咽喉,食道相继失守,终于胃部也毫无抵抗地沦陷了。
“呃~”的打了一个嗝儿,这是投降的号角。
本来已经止住的汗水就像汛期的河水,我的脸上汹涌流过,在额头、脸颊、下巴上迸出了浪花,就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砸在了餐桌上、地板上。我的眼睛被渗入的汗水涩得睁不开,我的衬衫都湿透了。
我的胃部变成了火红的太阳,一股股热浪向全身辐射过去。我整个人变成了太阳系: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胸,我的腹,我的背,我的屁股,这些就是九大行星。仿佛整个身体都飘在了宇宙中,在真空里飘荡,没有方位,流失了力气,只知道要围绕着我的胃部转动。
现在看来那碗重庆小面并不地道,而我已经忘记了那碗面的味道,面条是筋道或者粘牙,连那颗卤蛋是否吃掉我都不记得了,但是那面汤的如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心坎中的感觉,和我的高考一般,终生难忘。
高考之后我也曾去找寻过那家小面馆,但是已经不见了。城市化的脚步踏了过来,踩碎了那幢房子,将我的记忆碾碎成沙尘和成泥,建立起一栋栋更高的楼房。里面房屋千千万万,我再也找不到那碗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