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Chapter.6
见她忽然转过墙角,银急切想要地跟上去,可他的衣角忽然被什么人抓住。
“谁?”
银下意识地呼声,来人连忙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唇上,让他噤声。然而,银没有感到被贴住的触感。
来人有着和刚才那人一样的容貌,但面前的这位却穿着如鸦羽般深邃的漆黑哥特式长裙。
七年间的恐惧和瞬间爬满他的心墙,银不禁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她,说不出一个字。
在他的记忆里,月已是个死人。
“我原以为,我以这种形式来见你,你肯定会接受不了。没想到,你的反应还是那般冷漠。”她平静地说,语气中包含了隐隐约约的责备。
“你是月吗?”银冷静地问,但他的心里已经犹如万马奔腾。
“是也不是。”疑似为“月”的女子如此说道,然后她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跟我来,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你说对吗?银。”
银愣了几秒,脑海中不自觉地涌上过去和她相处的记忆。
他垂下头,不情不愿地低声道:“是,主人。”
月苦涩地笑了笑,带着银原路返回。
走到花园的喷泉边,月示意就到这里为止。
银皱着眉,心里犹豫着一大堆想问的问题,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潺潺的水流声,微弱的呼呼风声,还有背后从聚会厅传来的辨认不清的嘈杂声。
一切仇恨在此时得到消弭,一切悔恨在此刻逐渐消解。两人像多年不见重逢的老友,虽彼此不语,但默契自来。
“这世界真美啊,你说是不是,银?”月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天真又欢快,像是一头发现一汪清水的小鹿。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穿过她被月光照亮而透明的躯体。
银看着月身上的变化,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这一次,是你来找我。”月露出满足的笑容,“但我知道这只是场梦。”
说完,她的语气转为冷漠,“你看见刚才的我了吧?”
银一惊,他想起刚才的事,便点点头。
“那也是我,不过是另一个我。现在的我被夺走了实体,沦落为空有灵魂的幽灵。”
月无痛无痒地解释说,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你是特殊之人,俄什帝刻说你的身上也蕴含着魔法,所以,我才将这些告诉你。”
“俄什帝刻找过你了?还有,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银皱起眉,他听不懂月在说什么。
“听着,银。这个世界身处梦中,又正在不停的轮回循环。我和俄什帝刻也在调查这件事,在我们找到真相之前,你必须要保护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是我们找到的......她的名字,叫做......”
“你听清楚了吗?银?银?银!”
“银……一定……记住……”
月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可银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世界在银不知道的角落再一次开启新的轮回。
像做了一场长梦,像在梦中跋涉一段长长的旅途,像是遇见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笑脸,他们的呼唤,他和他们经历的种种,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抹除,只留下模糊的色团挤在一起。银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色团,但在触碰的一瞬之间,他醒来了......
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居住着两位至高精灵王。擅长疗愈和梦境之术的白之精灵王,以及擅长毁灭和控制之术的黑之精灵王。
两位精灵王共同治理着森林的国度,为旗下的子民带来无尽福泽。
有一天,自远方而来的绿之精灵王带着他的子民想要入侵两位精灵王统治的森林国度。
战争由此爆发。
为抵御侵袭,黑之精灵王率领军队勇敢对阵敌军,他们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绿之精灵王的军队很快被消灭,绿之精灵王也低头败在黑之精灵王锋利的剑下。
但,绿之精灵王在离去之前,对黑之精灵王施下了可怖的诅咒。
黑之精灵王带着军队凯旋而归,人民纷纷欢呼与祝福这位伟大又强大的王,簇拥着王并献上鲜花。
可自那一天后,黑之精灵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冷酷决绝。
人民都说我们的王变了,变得恃宠而骄,不再仁慈亲善。人民因她强大的权能一边侍奉的同时一边畏惧,又一边渴望王的庇护。
王常坐于高塔的王座之上,俯瞰脚下辛作的子民而不语。已无人知晓王的想法,也包括那位常伴其侧的白之精灵王......
“这个故事好老土哦。”爱莲不满地吐槽道。
“这可是每个城里人都知道的传说故事,怎么能说老土呢?”银无奈地叹口气,这已经是他给她讲的第93个故事了,可每一次的故事,她似乎都不太满意。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爱莲笑着提议道。
她正独享霸占着柔软的沙发床,说到这里时她直直坐起,眼里放出激动的光芒。
见她那么高兴,银耸耸肩,递过去一个“你随意”的眼神。
爱莲接受到信号,仔细想了一想便开始讲——
爱露沙蕊的复仇
奈落桥边,忘川河畔,彼岸群花簇拥着在黄泉相遇的两人。无心的小说家,以及他的爱人爱露沙蕊。
爱露沙蕊笑着迎接他的到来,从掉入黄泉开始,她就一直痴痴地伫立在彼岸与此岸交界之地。
小说家在临死之际终于懂得爱的真谛,在黄泉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后,奋不顾身地踩过忘川之水,向她所在的彼岸奔去,再拥她入怀,久久贪恋爱的温暖,尽管她的身体冰冷似铁,尽管她的笑容癫狂如魔。
小说家向她倾述他的悔恨,他的羞愧,他的自责,他对她临死之际才幡然醒悟的真爱。
可她脸上的笑意并未收敛,像是她早已料到。
爱露沙蕊告诉小说家,那都不是真的。
她说她早有预谋,一切布置皆是复仇......
银原本想写这样的故事,为他的新作《爱露沙蕊的复仇》做初稿准备。
可当他提起笔来时,脑海中思绪万千,稿纸上却写不出一个字。
这种写不出一个字的情况已经延续好几天了,在这几天之前,银他真的是作家吗?
银叹口气,不再想太多,收拾好桌面狼藉后去厨房冲泡一杯黑咖啡。
唯一告诉银,他自己还正常的就只有这个保持了三年之久的习惯。至今,他仍记得,每天早上,主人都要喝一杯由他亲手冲泡的黑咖啡才肯认真工作。不知不觉,他竟把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哪怕他的主人早已离去。
银喝完黑咖啡,搞定家中一切,便扭开门锁。然而,门像是被什么重物一直抵着,在银尝试推一下后,那个重物又神奇地消失了,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道慌张的脚步声。
银推开门,望向门外,却什么也没有。
他习惯地锁上门,两手叉进风衣口袋里,哼着小曲儿,轻松地向大街上走。
背后时不时有种被人紧盯的感觉,银在心里暗暗一笑,他今天必须要抓住这个跟踪狂。
于是,他稍微加快脚步。紧跟他的人也被他带快了速度。
银带着对方往巷子多的街道走,那条街道人多复杂,哪怕如此,身后的人依然跟得死死的。
对方那毫不放弃的精神真是可歌可泣。前几次跟踪银时,银仅仅是靠着走上巴士,坐进租车,以及和小姐勾肩搭背的方法就甩开了他。这一次,银不仅要抓住他,还要好好盘问清楚对方跟踪的理由。
希望不要与最近发生的几起女子被害案有关。
银迅速拐进一条小巷子里,趁对方还没跟来的间隙,用魔法隐蔽自己的身形,然后来到巷子口守株待兔。
那只“兔子”果然中了陷阱。在看清“兔子”的容貌后,银不禁玩性大发。
“喂。”
银摘下帽子,待对方震惊地转过身,他伸出手将礼帽盖在对方脸上。
“唔!你!你干什么!”
对方没想到自己的脸会被一顶帽子一下盖住,还完全抵抗不过对方按住帽子的手。
“当然是抓整天跟踪我的跟踪狂啊。”银笑着说。
“我、我不是跟踪狂!”对方激烈地狡辩道。
听罢,银松开手,将帽子放在胸前,质疑道:“那你整天跟着我做什么?”
对方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有事找你。”
说着,对方掏出一张信函,又说:“我是爱莲,是一名插画师。大概是上周吧,月光编辑社邀请我为你已发表的小说《爱露沙蕊的复活》画插画。”
爱莲将信函递给他。银接过去,草草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同时确认对方没有撒谎。
“确实是我所属的编辑社,但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呢。”
银收起笑脸将信函甩给她,然后大步流星,向巷子外走去。
“喂!月银先生!”爱莲恼羞成怒地大喊他的名字,银微微皱起眉,向她作最后的解释:“月光编辑社没有通知我这件事,所以,我没有义务配合你。”
“而且,今天我有约会。”
银看见她愤愤的表情后,随口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介意,跟不跟来——都随你。”
但没想到,银在外面玩了几乎一整天,那个叫爱莲的人还没有放弃。
真是何等的毅力啊——银自以为见过足够多类型的人类了,可这种实在不知廉耻的人类,银还是第一次见到。
同情心作祟,银叫爱莲随他一起进入聚会厅。
当然,聚会厅可不会白白放任衣着随便的人进入,在他的陪同下,哪怕是没有穿晚礼服的爱莲也能随他一齐进入,享受和贵族或有钱人交谈的机会。
银希望她能珍惜这个机会,便将她晾在一边,自己和小姐跳舞去了。
可对方终究是个女孩子,还是他带进来的,在盛大的舞会上始终无人相陪,倒显得他冷漠无情了。
顿时,银有些后悔他把爱莲带进来。
一舞终了,银望向刚才爱莲所在的位置,可那里空无一人。
银在聚会厅里来来回回,可始终不见爱莲的身影。
她或许是生气走了吧。
银又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去找,在离去之前,再做一下尝试,这对身为人偶的他并不是件难事,因此,他向后花园走去。
可刚一来到后花园的喷泉边,银就被眼前的景象看傻了眼。
身穿黑色哥特式长裙的少女站在昏迷的爱莲身旁。
她感到身后有人,便微微侧过身,露出了她左脸颊上恐怖的伤疤。
与此同时,银被惊得说不出一个字。
在他的记忆里,月已经死了......
而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她又是谁?而她又对爱莲做了什么?
“你是谁?”银冷冷发问。
谁知,那个酷似月的少女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她冷静地开口道:“每一次见到我,你都是这般冷酷无情吗。呵——我懂,毕竟,在你的世界里,她已经死了。”
少女缓缓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脆弱与虚无。
银皱起眉,对方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可真正的月不该出现于此。
“你以为这是哪里?”她冷笑了一声又继续说,“如果在上一次的覆灭中你遇见过我,那么我应该有过提醒你,叫你不要忘记。”
“你在说什么?”
看着她冰冷的笑容,银总觉得一切真如对方所说,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银,不要相信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直在做梦,又在梦中不停地轮回。”她看向倒在地上的爱莲,“而她是阻止这场灾难的钥匙,我把她交给你,请你保护好她,不要让另一个月得手。”
说完,她的身形渐渐透明,最后随微风消散。
直到目睹月在他眼前完全消失,银还是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最后,他背起倒在地上的爱莲,带着她回到了公寓中。
鉴于没有多余的床铺,银把她重重丢在了沙发上。
预料之外的,她并没有醒来。
“真是麻烦啊......”
银叹口气,将唯一的被褥给她盖好,自己则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半夜里偶尔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银睁眼一看,却见是爱莲在说梦话。
银不禁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从与她的相遇开始,他和她相处地似乎并不算友好。
并且,月让他保护好她。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世界......是一场不断轮回的梦吗。这和最近发生的命案有联系吗?
银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发亮,第二天到来。
爱莲躺在沙发上一直睡到九点才醒来,银一边冲泡咖啡一边和她聊天。爱莲对于自己出现在他家表现得不敢相信,同时她竟认为是银救了被不明袭击的她。
原来在她心目中,他应该去救她吗。
银在心中点点头,抛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心领神会。
之后,银又用故事交换约会的技巧得到了和她外出的机会。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不过,幸好爱莲还是不介意在雨中陪他散步。
他想了解这位女孩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让本该死去多年的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还出言让他保护她。
在和爱莲一边闲谈一边散步时,她的目光总是刻意地躲闪他自己。
属于少女特有的娇羞在她身上展露无遗,银不禁想到,也许爱莲对他自己抱有不低的好感。
可他并不能给爱莲什么。他只是个人偶,并且,他的身上藏有重要的秘密。
约会的过程中,银完全没料到他们会刚好碰上一起命案发生。
趁女孩子们溜走的间隙,银用魔法隐蔽身形,飞上天空,他望向枪声响起的地方,在马路上望见了一位身穿白色哥特式长裙的少女,她手上持着一把手枪,此刻她已经将枪藏进了长裙下,自己跟随慌乱的人群逃跑。
而那位少女的容貌,银想忘也忘不掉。
银记起另一个月交代给他的事,便赶紧回到爱莲身边,迅速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的大脑被疑惑和愤恨所占据,竟疏忽了爱莲跟不上自己的速度,而导致她摔在地上。
银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责备她的意识和想法,可他确实感受到自己看向爱莲的表情不对,但他却束手无策。
“那个,我的脚踝好像扭伤了。”她弱弱地说,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银重重叹口气,只好抱起她,带她回家治疗伤口。
一路上,他脑海中全是月那疯狂的笑容。曾几何时,他也遇过相似的场景。
回到公寓,银把爱莲放在卧室的床上,他拿出放了很久都没有用的急救箱。虽然身为人偶的他并不会生病受伤,但幸好在搬到这座公寓来时,他按照以前和月相处的习惯定购家中物品。
不过,在他给爱莲处理受伤的脚踝时,竟被对方指认他的动作很熟练。
这让银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陪月去峡谷里玩时,月也摔伤了脚踝,也是银亲手为她包扎。
或许对方比自己想象得更聪明,银对这位名叫爱莲的少女更加感兴趣。
于是,银大胆地对她做出一个尝试,他先是讲了一个骑士和女王的故事,再按照故事里的说法,亲吻她的脚尖。
他原本以为爱莲会慌乱无措,他仅仅想证明这位“特殊”的少女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孩子,并和别的女孩一样,会对某个萍水相逢并很照顾她的男性动情,作出男女交往之间正常的反应。
爱莲将头埋得很低,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大片红晕,银原以为他的想法是对的。
“我......觉得月银先生,很虚伪。”
那双看向他的双眼并未闪过任何犹豫,她那发自真心的话语竟让银觉得自己多年积攒的和人类相处的经验在她身上竟毫不起作用。
“我看得出来,你一定对每个女孩子都说过相同的话。”
“你在骗我。”
胸腔的那个位置似乎很闷,银知道,这种感受是生气,可他却不懂自己为何要生气。
她的话里分明没有错误。
他的确一直在骗她,拿她当做玩耍的对象。
可他为何会如此难受,他自己是怎么了?
就在两人尴尬沉默时,有人重重敲起了门。
银在此时站起身,并告诉爱莲。
“你说的对,我一直在骗你。我的名字也不是月银,那只是我的笔名。而我真正的名字是——银。”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但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银关上门,最后一抹余光瞥见爱莲脸上竟流露出某种悲伤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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