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漫长的午觉醒来,除了大汗淋漓还有不可思议。小学六年级微信群,160+条新信息,主角是,三个小时前才被邀请进来的阿文。他们都在说:“对不起”。
阿文,请原谅九年前的我们。
2008年,小学六年级。
很多人都不喜欢阿文。阿文是谁?全级同学口中的又脏又臭的老巫婆。
全班人都以与阿文同班为耻,却又因为从此以后有了乐子而狂喜。毫不夸张地说,女同学聊天时百分之九十的八卦对像是她,男同学恶作剧的对象百分百是她。
既然是老巫婆,当然凶狠了。一群男生围着她扬沙子的时候,她单枪匹马突出重围,抄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咬紧牙根,怒目圆睁,七八个男生见状一哄而散。她丢下石头,露出胜利的微笑。这样一个又脏又臭,又极为凶狠粗鲁的女孩子,谁会跟她一起玩呢!
出于“团结”,我同样不喜欢阿文,可阿文不知道。早读课,她会大声朗读课文,遇到不懂的字就会戳我的后背,笑嘻嘻地看着我,用没了笔盖的笔尖指给我看;午写课,她会给我递纸条,上面写着“班长,XXX跟XXX在说话”“XXX在玩,没有抄课本”;每天都会跟我打招呼······这种“熟稔”在同学的鄙夷声中日渐令我不堪和厌恶。阿文对我进行的任何行为我统统不搭理,实在躲不过去就随便敷衍,同时眼望四周,像正在行窃的小偷。
跟男生斗争,尽管战后经常挂彩,但阿文从未输过,同学说,她是巫婆,自然可以施巫术。早读课开始前,黑板上写着“阿文是老巫婆”,在一个男生的带领下,男女生一齐喊着:“无父无母garbage!”阿文在这场声势浩荡的讨伐中咬牙切齿,可我分明看到她抬起手抹掉快掉落的眼泪。班主任不得不来教室查看,她敲敲教室门,压低声音,警告我们:“早读时间,闹什么闹,全校都在读书,看看你们在干嘛!”她犀利的眼神射向我:“班长,到讲台领读,管好班级纪律,谁不读书就记名,下课后名单交给我!”
我拿黑板檫擦掉那几个字,底下有人余兴未尽,搞怪地叹息。我在讲台上看到一张张狂欢之后亢奋的脸,以及阿文把脸埋进肘弯里,缩成一团。我开始同情阿文了。
阿文在课桌上趴了一个上午,有人在她头顶拍粉笔灰,然后哈哈大笑:“白头发老巫婆!”见她没反应,了无趣味,便悻悻地离开了。
我偷偷地在她课桌上放了一包湿纸巾,并祈祷下午的恶作剧能少一点。
午写课异常闷热,教室没风扇,我写满一黑板数学题目时,汗流浃背,回座位时脑袋一片混沌,右脚踢到了阿文课桌桌腿,吓得正趴着发呆的阿文颤了一下。她把桌子往后挪,接着我的头发和衣服在动,有阵阵凉意。原来阿文捏着纸垫在我背后左右上下摆动,我惊愕。见我回头,她也惊愕,接着怯怯地放下纸垫,张开的嘴巴并没有蹦出一个字来。我想说“谢谢”,却没有机会了。
邻桌的男生看见我们的互动,嘲讽道:“巫婆扇出的妖风。”几名女生偷偷地笑。阿文离开座位扑向那位男生,两个人扭打起来。我理应去阻止,就算是用班长维护课堂纪律的名义也好,可是我就这样茫然地看着,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阿文没有来上课,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班里都在传阿文退学去打工了。
如一缕烟一般飘过又消散,一点痕迹都没有。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阿文。
当我逐渐意识到,我们对阿文所做的一切就是校园暴力行为时,内心自责、愧疚同时觉得无比悲哀。
我们会以年少不懂事为庇佑,一次次帮自己逃脱心灵的责问,并解释那仅仅是严重了一点的恶作剧。可是后来,时间告诉我们那不是。恶趣味、冷漠、袖手旁观,对她来说是一场梦魇吧?每个人都在她已出现伤口的位置或深或浅地再添一刀。
我的那一刀是――我本该要做并且可以做,可是我并没有······这是最大的罪恶吧?
我点开阿文的微信头像,添加好友,很快通过了。
“对不起,阿文。”
欠了阿文九年的对不起终于还给她了。
一个漫长的等待……
“没事。还好我们都长大了。”
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