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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魁是俺们那片三村五里有名的打架大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媳妇二乔。我和王魁同岁，他只比我大俩月，论辈分，我得喊他魁叔，我和王魁同桌了好些年，王魁家与俺家只隔了一个大坑，他家养了一群大狼狗，一来生人，就汪汪大叫。
在俺们那片，爹喊大，王魁却喊他爹叫叔，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王魁的亲爹，是位解放军，王魁还在娘肚里就牺牲了，后来王魁娘改嫁给了小叔子，这就是王魁喊他爹叫叔的原因。
王魁从小就非常有种，他以自己的爹是解放军为傲，邻居伙伴玩过家家时，他头戴他叔给他买的大檐帽，手握他叔给他刻的木制小手枪，威风凛凛，或指挥部队，或押解降敌，或枪毙坏蛋。王魁打架是出了名的，别看他小，才上一年级，就敢跟三四年级的同学打架，有一回没打过四年级虎头虎脑的胡彪，回家非要闹着去少林寺练武，他叔非常惯着他，要星星不给月亮，助长了王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暑假时，王魁他叔还真带着王魁去了趟少林寺，练了两个月的少林武功。在少林寺练过武功的王魁，回来后，在打架方面无敌手，曾经摔过他一个跟头的胡彪，被他打得如过街老鼠，躲着走。
王魁打小喜欢养狗，特别喜欢养狼狗，听说邻村有条从部队退下来的军犬，羡慕得不行，一天跑去好几回，只为扒着墙头目睹几眼军犬的雄姿，军犬的主人是位退伍老兵，视军犬如命，王魁他叔跟老兵商量了很多次，没能买下来，最后迫不得已从几十里外买了一条母狼狗和军犬交配，生下来一窝狼狗崽子，王魁喜欢得不行。
王魁他叔，外号山羊，山羊爷和山羊奶，是俺们那片恩爱夫妻的典范，一辈子没红过脸，年轻的时候，山羊爷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帅，山羊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
山羊爷是把好木锨、好瓦刀，一家三口三亩九分地的小麦、玉米，被他管理得像阅兵式上一排排笔直的战士，山羊爷的瓦刀，也是出了名的快，砌的墙，不用挂线，严丝合缝，给他打下手，掂泥搬砖的小工，甭想偷懒。
山羊奶是把好剪刀、好锅铲，一家三口的衣服，都是山羊奶裁剪缝制，王魁干净帅气的衣服，就连他那四四方方军绿色的书包，都是俺们这些小伙伴们羡慕的对象，山羊奶炒的菜，隔老远都能闻到，让人口水直流。
二
王魁的媳妇二乔，是俺们小学同学，天不怕，地不怕的王魁，却被二乔收拾得服服帖帖。
据王魁说，他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喜欢上二乔的，那时候二乔是学校的纪律委员，专门监督那些不守纪律调皮捣蛋的家伙，她有一个小本本，上面记录着调皮捣蛋学生的大名和扣分项，王魁的大名赫然排在第一。
一到夏天，吃过晌午饭后，人就特别容易犯困，这时候，大人们会卷上一张蒲席去河堤树林里小憩一会儿，等骄阳偏西了，再下地干活。学生们有的趴在课桌上像小猫似的眯一会儿，有的去大杨树下，找块阴凉地，像小狗一样蜷缩一会儿，魁叔的精力旺盛，午休从不老实，不是用狗尾巴草挠同学的脚底板，就是用长头发捅同学的鼻孔。
这天，大杨树下，王魁正想用狗尾巴草捉弄同学，二乔从不远处走来，王魁赶忙装睡，二乔来到打呼噜的王魁头前，弯下腰，盯了他许久，王魁紧紧闭着眼不敢睁，手里攥着狗尾巴草，等听到脚步声渐远后，王魁才敢缓缓睁开眼，没想到二乔来了个回马枪，王魁赶忙又闭上眼。
二乔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手里捻了根狗尾巴草，嘴里说道：“校长说了，谁的纪律分扣完就叫家长，午休时间装睡，抓住了扣十分，某人只剩五分了。”
说完，二乔就开始用狗尾巴草挠王魁的脚底板，王魁还真是有种，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呼呼大睡，二乔见挠脚底板没效果，从马尾辫上薅了根长发，对折搓成一个扣，开始捅王魁的鼻孔，王魁实在受不了，打了个喷嚏后，喃喃自语道：“可恶的蚂蚁！”又继续睡了，二乔捂着嘴笑着走了。王魁打这以后，见到二乔就躲着走。
班主任听说天不怕地不怕的王魁有了害怕的人后，为了治治王魁上课爱动，爱捉弄人，不好好听课的坏毛病，破天荒地打破学校男女同学不能同桌的规矩，让王魁和二乔做了同桌，我和另一位女生做了同桌。从此，王魁简直就像个三好学生，上课坐得笔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地听课，做笔记。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乡里管教育的一位领导，领着全乡的校长来我们学校听课，发现了男女同桌的现象后，非常不高兴，第二天，我又和王魁做了同桌。
三
二乔，大名乔二娇，她还有一个姐姐叫乔大娇，是距离俺们村五里远，小桥村乔六家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乔小乔”，被传说是金凤凰下凡，早被媒头，大户人家惦记上了，据说，谁要是能娶到乔六家的大乔小乔，家运官运芝麻开花节节高。
前两年，大乔在城南的凤翔技校读了两年的酒店管理，毕业后被凤凰大酒店曹老板聘为前台，曹老板也是小桥村人，从小好勇斗狠，打架十里八村有名，前些年去南方混，混瘸了一条腿，却混来了一大笔钱，回到老家凤城，在老宅子里起了座二层小洋楼，又在县城开了大酒店。他早惦记上了大乔，大乔读酒店管理，就是他向乔六出的主意，并且保证一毕业就能上班，赚的钱比乡长的工资还要高。
凤城有三家大酒店，凤凰大酒店是最小的那个，另外两个是凤城大酒店、凤鸣大酒店，据说是县里头头家的大公子所开。自打大乔当了凤凰大酒店的前台，慕名而来，一睹芳容，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们，使凤城大酒店名利双收，不到半年的工夫，凤凰大酒店的营业额翻了一番，重新装修后，坐上了凤城酒店行业的头把交椅。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曹老板是道中人，手下兄弟皆是敢玩命的家伙，县里的头头没敢找凤凰大酒店的事。县里的头头是南方人，在抓经济做生意这方面，手拿把掐，早就掐算出了凤凰大酒店的运势，凤凰大酒店之所以在半年的时间实现腾飞，就在于招来了金凤凰大乔。南方人信风水，县里的头头亲自来到小桥村考察了一番，乔六家的宅子，正合《老子》“负阴抱阳”的风水理论，背负恒山，面对惠河，五间坐北朝南的红砖蓝瓦房，隐约在一片密林之中，颇有卧龙藏凤之气。
县里的头头，曾借考察之名，考察过凤凰大酒店，做了大堂经理的大乔接待的他，头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曾听闻过大乔的美貌，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乔的美，倾国倾城，头头突然想到了《尚书》中“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一句，心中暗暗思忖如何将大乔这只金凤凰，引到自己家。但当县里的头头，见到上初三的二乔后，改变了注意，头头家的二公子也上初三，这真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四
虽然王魁只和二乔同桌了一个月，他却以此为荣，无论跟谁提起，都引以为傲地说：二乔是俺同桌！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龄，初中校园的操场上、早读小树林里荷尔蒙蒸腾，有二乔的地方，就会有王魁的身影，几个对二乔有意思的男生，迫于王魁的“狠名”，知难而退。
二乔家因为距离学校比较远，常骑一辆大乔给她买的新款永久牌女式二六自行车上学。乡中就在俺们村上，走路也就几分钟，王魁却每天骑着他叔的那辆经常掉链子老掉牙的凤凰牌二八大杠上学。
往常都是王魁扒着墙头喊我上学，自打他和二乔同桌过一个月后，就再也没扒墙头喊过我，他起得比鸡还早，回来得比狗还晚，无论刮风下雨，天不亮骑车就往小桥赶，见二乔从家里推着自行车出来了，他才从小树林里冒出来，二乔和同村的女同学，并肩骑上车后，王魁才悄悄跟在后面，王魁那辆老掉牙的二八大杠，经常掉链子，王魁恨不得将它扔进沟里，实在挂不上链子，只好双手推着自行车，一路狂奔追逐。
有一次晚上下大雨，第二天清早，路上泥泞不堪，王魁没骑上几十米，胶泥就塞满了自行车的挡泥瓦，他用棍子掏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干净，没骑几步，又塞满了，为了尽快赶往小桥，他将自行车的前后挡泥瓦，用吃奶的劲给扯了下来，没想到竟然在半路，遇上了穿着皮靴，和女同学往学校赶的二乔，王魁当时狼狈极了，自行车的后轮将泥水甩了他一后背，最可笑的是，前轮的泥水，甩了他一脸，王魁就像个泥猴，还好，泥水遮掩了他的红脸。
小学的时候还好，没有晚自习，王魁悄悄地将二乔送回家后，再返回来，天还不太黑，自打上了初中，有了晚自习，王魁送完二乔后，再回来，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有月亮的夜晚还好，乌漆嘛黑的夜里，王魁骑车栽进沟里好几次。在追二乔的几年中，王魁的车技练得神乎其神，他可以边骑车边打算盘，还能背朝前、人朝后倒着骑，甚至是前轮不挨地，像骑独轮车一样玩杂技。
二乔一开始就知道王魁在偷偷护送她，并没有拆穿王魁的把戏，她倒要看他能演到啥时候，没想到王魁的这场爱情追逐戏，一演就是五年，二乔慢慢对魁叔有了好感，情窦初开后，每天都盼着王魁偷偷在身后跟着自己。
五
一九九八年，全国掀起了一场针对黑社会团伙的严打行动，凤城的严打目标，主要是针对凤凰大酒店，县里的头头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正准备拿曹老板动手动刀，没想到曹老板狡兔三窟，卷钱带着大乔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座空酒店，县里的头头怒火无处发泄，派人来到小桥村曹老板的老家，在二层小洋楼里搜了一整天，甚至在院子里挖地三尺，也没挖出赃款。为了泄愤，县里的头头给曹老板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曹老板家的二层小洋楼给扒了，酒店也充了公。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鉴于大乔的教训，乔六说啥不让二乔去城里了，老伴走得早，只盼着女儿能在自己有生之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找个三村五里的普通人家嫁了，自己能早点抱上外孙，女儿能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自己，这辈子也就了了心愿。
当二乔骑车将课桌凳子拖回家辍学后，王魁第二天也辍了学，王魁的学习成绩不咋地，山羊爷和山羊奶也就没逼他再上学，山羊爷还盘算着将自己的手艺传给他，没想到王魁辍学后的第二天，依然一大早骑车就出门了，怀里还抱了一只刚满月的小狗。
当县里的头头听说二乔在中考的前几天辍学了，非常的不理解，甚至是非常气愤，他早就打听过了，二乔的学习成绩，完全能考上凤城高中，他也早就盘算好了，也安排好了，让老二和二乔做同桌，培养感情，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二乔竟然辍学了，自己的儿子怎能娶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呢！县里的头头，又重新开始给他的老二盘算起来凤城有吉宅，吉宅里藏着凤凰的人家。
村里人听说乔六家的二乔不再上学后，上门提亲、说媒的，踏破了门槛。二乔虽然脸上带着笑，可心里却十分反感，她还没从辍学的阴影里走出来，其实她挺想继续读书的，可听了爹的想法以及姐姐大乔不知下落的命运后，她对外边的世界也有了阴影。
上世纪八九十年，农村小闺女十六七岁定媒结婚很正常，如果十八九了还没被相媒出嫁，反而显得不正常了，二乔已经十六了，也到了说媒的年龄，在提媒的一百多户人家中，乔六相中了三个小伙子，一个是村长家的老大，理由是离得近，知根知底；一个是乡粮店店长家的二小子，守着粮食不发愁；一个是乡中校长家的三儿子，马上中师毕业，回来后就能当老师，稳定。
六
乔六相中的三个小伙子，二乔一个也没相中，转眼半年过去了，二乔从路上捡的小狗，也长成了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习惯了清静的乔六，起初是不同意二乔收养这条流浪狗的，嫌它太吵得慌，一有陌生人来，就汪汪大叫，半年过去了，来家相媒的人，越来越少，大狼狗安静地趴在门楼的狗窝里睡觉，听不到狗叫，乔六的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反观二乔，从最初辍学后闷闷不乐，到相媒时落落寡欢，再到没人说媒后喜气洋洋。
因为乔六家坐落在小桥村西北角的小树林里，与村子隔了一条河，村里没啥事，乔六从不过河，两耳不闻村中事，一心只耕自家田。这天村里一位乔姓老人去世，论辈分是乔六的本家叔，乔六过河给老人家守了两天的灵，第三天送葬完老人家后，和主持葬礼的村长问了一句两个孩子的事，没想到两个月前还极力撮合两家秦晋之好的村长，却打起了退堂鼓，言语之中还颇有微词，似乎二乔做了啥伤风败俗之事。乔六气冲冲地回到家，大乔跟人跑了已经够丢人了，二乔再与人私奔，乔六的老脸往哪儿搁！
在乔六的再三追问下，二乔才承认她有中意的人了，乔六并不反对自由恋爱，生气的是二乔瞒着他，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他乔六的脊梁骨。等乔六打听出二乔相中的竟然也是一个好勇斗狠的家伙，虽然很不愿意，却不敢说出狠话来，万一二乔真跟那个好勇斗狠的家伙跑了，或者那个好勇斗狠的家伙一冲动做出傻事，乔六可就真成绝户头了！
这天中午，山羊奶正在厨房做饭，村里的媒头詹四不请自来，詹四还未敲门，院中的几条大狼狗，汪汪大叫，山羊奶抽出烧了半截的柴火，扎入灰里，解下围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门一看原来是半年前曾来过家里给王魁说媒的詹四，当时王魁一听要给他说媒，很生气，差点放狗咬人。
詹四本想吃条大鲤鱼，赚点说媒费，却吃了闭门羹，还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詹四这次来，有十成把握，王魁这次再放狗咬他，他就不姓詹，王魁的这条大鲤鱼，他这次吃定了。
山羊奶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其实自打王魁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追二乔，她就盼着金凤凰能落到自己家了。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情种王魁又经过老丈人乔六一年多的考察，追了二乔七年，才抱得美人归！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王魁二乔家的一双儿女，成了俺们那片的人中龙凤，儿子在部队当了军官，女儿研究生毕业后做了大学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