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年龄,小川比我还小上几个月,但论辈分我却要叫他声“叔”,他是我太婆(外婆的妈妈)妹妹的孙子,小川是老来子,他母亲一直到四十多岁才生了他,或许正是这样,小川的大脑发育比同龄小孩差了许多、许多。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固拗地不肯喊他“叔”,最后跟着家里的人喊了“小川”。
小川总是穿些鲜艳的颜色,鲜少穿黑灰白,大家伙都清楚是小川妈妈搭的,却还总逗他:“穿这么艳,去参加婚礼吗?”不论男女老少,是个熟人就会这样问他。他倒也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回答着:“喜......喜庆!这.......这样穿.......喜庆!”
不知为何,小川打小就爱跟着我。每次回老家,远远就能看到路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川记性好、眼睛也好,一下子就认出了车牌,手舞足蹈地拉着仍四处张望的母亲追过来,之后就全程跟着我了。
我想当年刚开始照顾小川的原因是不纯的,是因为想听大人们夸我懂事、有耐心、善良才做的,可是到了后来,倒成了习惯。
孩子嘛,总是热络得快,没几个小时,我便和那儿其他孩子打成了一片,路上带着他总是不方便的,渐渐也就有了负面的情绪,故意越走越快、有意在他叫我时不理睬,他倒是没有发觉依旧跟着我,冲我傻乎乎地笑。
有回我领着他跟着几个大孩子去邻居阿婆家里头打冬枣,却不想后来人家发现冬枣少了,竟认真查了起来,我当时怕的不得了,却还是在父亲“审问”时,不假思索地否认了。躺在床上,我隐隐担忧起来,怕小川不够机灵,把我们全抖出来,结果第二天只有小川被领着去道歉,他妈把他关在房间里头一个下午让他反思,我们都没事。
本以为他总该对我失望透了,却不想他还是那样跟着我,傻乎乎地笑。我忍不住问起他,怪不怪我。他去回答着:“撒......撒谎是......是不对的......”答非所问。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九年前,在太婆妹妹的葬礼上,走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大人们说那是喜丧,吃酒、聊天,笑容洋溢。没人掉眼泪,除了小川。他在那儿嚎啕大哭着,他母亲就在一旁尴尬地解释着,我拿着别的大人给的糖,走到他边上递上去他也不接,一直等到哭累了才停下来,我舔着糖同他说:“不该哭的,这叫喜丧,大人们都说了不该哭、该笑。”他抽噎着,缓了半天,方才说:“该......该的......人死了......死了......”糖没接过去。
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因为人死了,大人们也不再有交集了。终于在去年,家里的大人领我回去了,说是要祭拜老祖宗,我这才想起了小川,想起了他的笑。我憋了不少好奇的问题和话想同他说,我想现在一定能领着他玩的很好......
我在人群中寻找小川,我把同龄人的脸与记忆中的脸一一对应,却也没能找到......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老母亲,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那双眼睛里没有神采(她明明才六十来岁啊),我向她走去、我叫她,当她抬头看我,想好的问题却说不出口,我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面容,心里登时冒出了不祥的预感,心被紧紧地揪住了。
片刻她才反应过来,看着我说:“宁宁啊,回来了......可惜小川不在了......”她低下头去,我愣愣地站在那儿,鼻子猛地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两年前死于脑淤血。
回去的路上大人们依旧有说有笑的,我却控制不住想哭,耳畔总是那句:“该......该的......人死了......死了......”我猛然间想起某年春节,大人们问孩子:“有什么梦想?”小川大声地说:“洗......洗衣服......替......替妈妈......”大人们都愣住了,孩子们则嘲笑道:“这不是梦想!梦想是你要做什么人!”
小川思索了一下说:
“天......天使......妈妈的天......天使”
小川啊!川叔啊!
“ 感谢点开这篇文章、并阅读至此的你,愿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