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君觉得必须要去见一见岳父岳母了,虽说婚恋自由在交通闭塞的老家早已是常态,但这一代人仍旧矜持,总不能先生孩子后结婚吧!先上车后买票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熄灭。
魏嫂子满心欢喜,特地为S君置办了行头。港衫,灯笼裤,凉皮鞋。把发型做成天王黎明款的,挎一架京瓷傻瓜相机,从黄牛手里买了火车票,两人蓬蓬勃勃地回老家。
魏嫂子好几年没回过县城的家了,那一处从小玩到大的四合院令她魂牵梦绕。她经常梦到两扇褪了红漆的铁门上花花绿绿,门芯贴的应该是手执兵刃的敬德和叔宝,有时也会贴关羽和张飞。碎砖砌成的院墙布满了青苔,灰色的砖缝有一队蚂蚁上上下下,它们一直都那么忙碌。墙头上慵懒地趴着一簇簇蔷薇,清风翻过院落,细碎的花瓣飘落满地,颤颤巍巍。墙根应该摆着几盆笑逐颜开的指甲花,盛夏的傍晚,采了花瓣加一块明矾在石臼里踹碎成泥,竹签挑了敷在指甲盖上,用苎麻叶包好,第二天早上玫红的亮甲光彩夺目,无论干什么活儿都不觉得累了。
魏嫂子小时候夜里喜欢跟妈妈一起睡。入伏以后太阳落了山,平房顶上用井水浇过,蒸腾的热气逐渐消散,铺上芦苇篾条编的凉席,拿一条毛巾被裹了肚子,听妈妈讲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故事。天河眨着眼睛,流星飞过天际都会惊得她大叫。那时候没有蚊子,只会看到萤火虫星星点点。还有一种叫做“瞎碰”的甲壳虫飞得随心所欲,它们隔天聚会一次,每当来时必定成群结队,驻落在榆树上,像蚕咀嚼鲜嫩的桑叶一样采食榆叶。第二天再看,肥绿的榆树叶子全都成了丝网,瞎碰虫肯定咬不动榆叶脉络。魏嫂子把新发现告诉了妈妈,妈妈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小眯眯眼儿看得倒清!”魏嫂子不服气:“小眼儿明,小眼儿明,一眼望到北京城。”妈妈怀里挟着木柴,准备烧火炸油条:“俺妮儿就是嘴巴巧。”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车站,午后的斜阳依旧那么温和。S君和魏嫂子下了公交车,箱包行李一大堆,立马好几辆三蹦子围了过来,“上哪去,上哪去,五块钱城里管送到家。”“来吧来吧,都是软座,比火车卧铺都得劲。”“哟,这妞身子重,赶紧上我车坐会儿,别累着。”S君跑到车站外拦到一辆昌河,司机师傅说满城送也是五块钱。魏嫂子赶紧摆手让昌河走,给了十块钱叫了两辆三蹦子,一辆拉行李,一辆拉人。S君不解地看着她,“小车不好吗?”“不好。到了家,邻居一看,嗬,好大的排场!保不准有几个亲戚跟你借钱呢,有去无回无偿救济那种。你挣到钱了吗,嗯?”
S君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左手抓住三蹦子顶棚立柱,右手摸了一下脸颊,一抬头,魏嫂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爸会不会揍你?会不会嫌弃我?嫌弃的话,咋办?”S君还是不放心,好像多次发出这些疑问就能化险为夷,得到万无一失的免疫似的。这话说了至少一百遍,魏嫂子早听腻了,“我妈喜欢工程师,要有出息的人,别的不在乎。我爸呢,是有点守旧,不过熟饭已经回不到生米了,即使不揍,说你几句,下马威,撒撒气,受得了吗你?”“那我忍得住,不解释,累死他,哈哈!”
三蹦子拐进巷子口,不知名字的几只金毛、比熊、泰迪窜过来,围着车“偶偶偶”个不停。巷子里正晒太阳有意无意等在这里的街坊们聚拢过来,跟他们的小魏姑娘一一打过招呼,搬箱的搬箱,扛包的扛包,热闹非凡。到了大门口,家里人迎接出来。“爸,妈,这就是S君······”魏嫂子话音未落,“吱···嘭···”原本相向而立的敬德叔宝站成一排,皮笑肉不笑地看向S君,他和魏嫂子瞬间就被隔在大门两侧。啥情况,还是嫌弃我,不允许进门啊!S君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见面奉献给岳父岳母,没想到再没机会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