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心死了。死在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的坟墓前。
如果一个人能有两颗心,是否装下两个人?
冥冥中,有个声音回响: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选择谁?是你最爱的那个,还是最爱你那个。
人们常说,男人二婚,前妻留下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后妈一定不可爱。这句话在沈家印证了真切,任凭沈知心做足功课,顺着父亲的意思接纳她们母女,最终依旧被两人折磨着,嫁给一个满手血腥的侩子手。
s城最神秘的男人,最无情的男人,最可怕的男人,最使人疯狂的男人。他娶了平凡百姓家的闺女,如同小说里的桥段,他为何娶这个女人,他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深爱着沈知心么?尽管他们在提亲之前从未见过,尽管沈知心是别人的女朋友。
这一切都随着沈知心的死亡,即将化为虚无,消散于人世间,沈知心再也无法寻求到那个答案,那一句如同魔咒一样的话:我比你更要爱你。
可笑的是,他为她去死,他再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冰雪总会消融,可司程锦这块冰山最底部的石头,永永远远沉在她的心底。
我比你更要爱你!知心!
沈知心猛然从梦中惊醒,悲从心来,眼看窗外的明月即将更替,她却无法入睡。很长时间以来,她始终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有个人说爱她,有个人杀死了她。血液渗透进她的世界,污染一切美好,她的家、父母、亲友,全部染上血红的色彩,模糊着双眼抓住她的腿,说爱我,爱我……
爱,怎能这样极端?
她不要爱,她要逃。
浑浑噩噩上完公开课,朋友三三两两地约好迎接周末。沈知心努力挣开眼睛,试图抬头看一看真实的蓝天,噩梦使她看上去苍白憔悴,约好的医生发来短信要她过去一趟。
快要走出校门时,她看见了一个男人,二十六七的模样,高高的个子,穿着休闲的衣服站在门卫室旁,似乎在等什么人。那相貌属实有排面,仅仅立在那儿,春光难掩明媚,秋风逃不开萧瑟,一个人的脸庞长得那样温暖,又为何做出冷酷的模样。
沈知心只觉得他有些熟悉,不过在她印象中,对他毫无印象,因此快速扫过一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好高。
压迫感很强。
沈知心的心脏加速跳动,因而加快步伐走远,她不明白那一瞬间的心悸来自何方,只试图甩掉脑袋里的杂念。
从医院回来时,天上已然飘了几粒星子,乌压压的云层努力堵住月牙的光芒,冷淡的颜色落在漆黑一片的地面,只将将好驱散一点的可怖。沈知心走在路上回想起医生告诉她的话:可能是最近压力过大,如果还是重复做同样的梦,必须要去吃药治疗。
沈知心问他,为什么总是会梦见自己惨死呢?
“梦是最深意识的反射,你现在的心理状态有些危险,尽快疏导,定期过来检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医生的脸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模样,最近她总是记不住人的样子,好像那些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那为何,出现在校门口的身影堪比茫茫雪原里的一抹黑色,在她的脑海里留下来那么多的记忆呢?
正出神着,司机滴滴滴地按响喇叭喊,你神经了么!站在路中间干嘛!想死啊!
沈知心猛然清醒,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向十字路口,在人行横道上停了脚步。她真的想死么?沈知心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身旁呼啸而过的车辆有如死神挥动镰刀的声音,只要她迈出一步……一切就不会困扰她——她不想继续活在这里,无论走到哪儿,她始终被莫大的悲伤包围。
“你疯了吗!”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的,牢牢的,带着急切抓住她的胳膊——是她见过的人,那张温暖的脸的主人,拥有一双同样温暖的手。
沈知心想,书上果然说得没错,美人自古爱英雄,尤其是救美的英雄,谁能不爱呢?把她从灰色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就连漆黑冰凉的夜也拥有了暖意。
“我请你吃饭吧,为了表达谢意。”
“好。”
两人在一家餐馆坐下,他安静地坐着,看她点菜、翻动书页的模样,染成栗棕色的头发在暖光下泛着金,她很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他看得有些痴迷,痴迷到沈知心有些羞赧。
他紧紧地盯着,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目光咄咄,叫人害怕。
而沈知心没有注意到,她本就提不起精神,此时强撑着睡意。
他们毫无交流地吃完了饭,沈知心没有问对方姓甚名谁,对方同样也没有与她交谈。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味同嚼蜡,她不知是怎样放进胃里,又怎样答应和这个男人走的。
总之她来到酒店,男人带着她去开了间房。
是这样么?
与陌生人这样可以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过,我已经不想活着,还怕和人一夜情么?
沈知心和他像是练习过千百遍,互相纠缠,拥抱,他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脯,冰凉的如同眼泪,让她的心脏开始发烫,发酸,使她的眼眶湿润,最终推开他伤心地哭了起来。
男人很温柔地靠过来,抱着她,用纸巾擦拭她的眼泪,他像是不会说话,他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人偶。
“你是真实的么?”
这是梦么?
沈知心希望这是梦,能够替换她噩梦的梦。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面对鲜血淋漓的梦境,她像是逃离魔鬼,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依偎在第一次见过面的男人怀里,在他身体上环绕着的橘子香气中沉沉睡去。
橘子的香味有时候是涩嘴的酸苦,有时又是甜蜜的香甜。
至少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房间,沈知心嗅到一股甜蜜的橘子清香。她睡得很安稳,和她有过深入交流的男人闭紧双眼,在她身侧熟睡。
他的睡颜很俊秀,高挺的鼻梁,温柔的眉眼,浑身肃杀的冷气收敛进身体,他可以做一个天使,战斗天使。天使缓缓挣开双眼,刹那间,死亡与冷酷缠绕,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么?”沈知心莫名地不想放走他。
男人点点头,抱着她进了浴室。
前夜的狂欢还留存与皮肤上,他身上的牙印有的深可见血。两个陌生人在浴室洗澡,有什么关系?对沈知心来说,无论是谁,只要能让她看见金色的光芒,她必须要抓住,她害怕冰凉,害怕黑夜,害怕无尽沉凝的空气。
她隐隐想要保持这段关系。
他给了她很久不曾体会到的安全。
橘子男带着未褪的香味离开,沈知心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密密麻麻的短信招呼她,她不能斩断过去,也不能逃避现实。
首当其冲的,伊颂安的未接电话来了四十五个,沈思雨的比他少一点。
她想了想,还是拨通回了过去。那边炮仗似的句子透过屏幕传来,还是安静的人让她舒适。
“姐!你去哪儿了?家里找你找疯了,再过几天我和易安要结婚了,你还不过来陪我准备嫁妆么?”
是了,她的妹妹沈思雨,要结婚了。
那么快做什么?是怕谁抢走么?才二十三岁,就迫不及待地催促。
沈知心原本被填满的心又开始空落落的,虚弱极了,连带着大脑也开始发晕,加上那边喋喋不休的话语,她敷衍地拒绝,挂断电话平躺在床上。还是昨夜的景象,她盯着水晶吊灯,用力拥抱一个陌生男人,灯光太强,照的她眼花。
灯光太强,痛得她浑身颤抖。
她想,如果人活着是为了体会无数的痛苦,那么她宁愿死去。
她做了梦。梦里有一个男孩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在她哭泣的时候给她糖果陪他一起伤心,高兴的时候还是送来一把糖果,让他们一起高兴。她本来以为一切就会这么延续,他们会自然而然地走到生命尽头。
男孩逐渐长大,女孩也如此。
突然有一天,男孩笑着对她说,我要有女朋友了,替我高兴吧。
他们坐在楼下的小花园,躲起来喝啤酒,男孩的脸通红,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好呀。
她轻飘飘地,如行走在云端,树影丛丛,月色朦胧。美好到一切都是温暖的,她想为什么不呢,你是我的光,我要爱你一生。
只是这份爱不能够留存太久,第二日就让她清醒过来——男孩拉着她妹妹的手,幸福地扬起笑容。
妹妹叽叽喳喳地像是只鸟雀,示威地握紧了男孩的手,意思像是在说,我可不能把他让给你哦!哪怕我不要了,也不给你。
哪怕我不要了,也不给你。
一阵橘子的香气。
沈知心睁眼,喃喃对着来人说:“橘子,我想吃橘子。”
此橘非彼橘,又是一番斜阳西垂,沈知心的脸贴着橘子男的胸膛,深深地嗅着,贪恋的像只小兽。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发,安慰她,纵容她。
他们像恋人相拥,他们彼此依偎。
直到饿得头晕眼花,沈知心才有了活下来的感觉。
她心情大好,哪怕是立刻让她目睹妹妹妹夫的房事,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旁观。男人默默盯着她饱餐一顿,将她嘴角的米粒拈下。
“你下周末有空吗?”沈知心问。
男人点点头。
“陪我去参加婚礼吧,我请你吃饭。”
“好。”
好像橘子男永远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好像他一直这样默默付出,关注着她。
沈知心不想知道,也不想深究。她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