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的清晨,寒风凛冽。
在巢湖通往某乡政府的路上,匆匆走着一支异样的队伍。打头的是个身材不高的少妇,一条绳索将她的双手和两臂反剪在背后,绳子的另一端被后边的人牵着。少妇蓬头垢面,青紫的脸上一副漠然的神情.
路人纷纷驻足惊呼:“这女人怎的了?!”
“砍杀亲夫的,歹毒着呢!”队伍最后的一位村干部忿忿作答。
众人一阵唏嘘。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当天中午,那个头部被砍了五刀,左手被砍了三刀的丈夫,在乡医院经抢救脱险后,面对专程赶来的公安人员,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求求你们,别把她带走……”
二
朱老头的8个子女中,就有7个是文盲或半文盲。儿女的婚事更是伤透脑筋,不景气的家境剥夺了他们自由恋爱的权利,大儿媳和四儿媳是用两个女儿“换亲”得来的,二儿媳是从北方带来的,三儿媳是买来的四川女。等到只剩下五儿未娶、三姑娘未嫁时,老俩口又打起了“换亲”的主意,但这回却遭到了三姑娘的抵制。
25岁的五儿文胜,大字不识一个,且老实木讷,指望他自己去混个媳妇来,显然是天方夜谭。“换亲”既不可能,这五儿媳的事自然也就很渺茫了。
说也凑巧,去年正月里,三儿媳的四川娘家来了个“叔叔,”这叔叔从那边带来个姑娘,说是让三儿媳帮她在这边找个婆家。乡里乡亲,三儿媳倒也认真,先后在邻村给她物色了三个对象,但那姑娘见后都不中意。言谈间,姑娘对文胜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三儿媳连忙将这条重要信息传递给婆婆。于是安排两人正式见面。谁知那姑娘竟热贴得很,与文胜形影不离,亲亲热热。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顺利,朱家老俩口不免生疑,总觉得事蹊跷。那四川“叔叔”连忙拍着胸脯担保:“没事,人要是跑了,找我要!”
接下来就是谈价钱。跟姑娘同来的还有位“哥哥”,算是娘家代表,那哥哥一开口出价3千,那叔叔从中周旋,为朱家还价还掉1千,朱家还是嫌多,最后以1750元成交。
相比之下,这桩买卖够廉价的了。朱家连忙发动亲朋广为赞助,火速操办大事。当然,没敢去乡政府领结婚证,因为对方无证明。不过对朱老头来说,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轻松,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三
新娘子红琼并非等闲之辈。虽为农家女,却一直在编织她那个不太清晰的“女强人”之梦。高中毕业后,升学无望,不久,便离开老家临潼县,只身去成都闯世界。
繁华的都市未给这位“女强人”提供多少施展抱负的机会,相反,却给她留下了难以启齿的创痛。就在红琼姑娘茫然徘徊于成都街头时,她那个所谓的“哥哥”又及时来“关心”她,煞有介事地对她说:“安徽可是个好地方,那儿生活富裕,唯女人奇缺,你要是到那里去,即使发不了大财,也可以风光一世。”这样的去处,对此时的红琼来说,无疑是具有诱惑力的。
来安徽后,尽管眼前的景象令她有所失望,但她也义无反顾了。挑了几家,见朱家刚盖起两间平顶房,且有向空中发展的趋势,朱家小儿子身体也不错,便铁了心。
婚后小俩口倒还恩爱,文胜恨不得将媳妇供起来,粗活重活都不让她沾手。然而渐渐地,矛盾出来了,不让她经手钱。要强的红琼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便对婆婆说:“妈,我是外地人,我做的饭菜你们吃不下,你做的饭菜我也吃不来,还是分开吧。”公婆一核计,也好,儿子成了家,早晚得分,分开也省心些。于是退辟三舍,婆婆带小姑子住进了老屋,公公住进了牛屋,两间新平房留给了小俩口。但是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分家后由于经济拮据,她手头仍不宽裕,何况那个木头疙瘩似的丈夫,除了能出点粗力外,夫妻间的精神生活毫无浪漫情调,与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显然相去甚远,那种流落异乡的孤寂感便日见沉重起来。恰在这时,四川的父母来信,指责她不该瞒着父母远嫁千里之外的异乡。特别是那句“你昔日那种学成之后要做个女强人的雄心壮志,不知今日还是否存在”的责问,更让她心烦意乱。
红琼变了,变得焦躁不安,尽管怀有五六个月的身孕,却时常深夜不眠,漫无目的地在村里村外游荡。
朱家对红琼的反常行为很反感,说她神经病,甚至强迫她吃治疗精神病的药。双方关系更加紧张,终于,在她生下孩子刚满月后,矛盾暴发了。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红琼的报复目标,竟会选在那个最疼她也从未辱骂过她的丈夫身上。
四
“起来,快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文胜被推搡醒,眨巴眨巴眼,见红琼立在床前,便懒懒地说:“都半夜了,你也该睡了。”
“起来吃饭哟。”
“现在吃什么饭?”
“我饿了,煮了点饭,一块儿吃嘛。”
文胜拗不过,爬起来在锅前接过红琼递给的那碗饭,吃了一口,忙又吐出来:“这饭还没煮熟,不能吃。”
红琼却不在乎:“你不吃我吃。”
“你也不能吃。”文胜说着,一把夺过红琼手中的饭碗,将饭扣在锅里,并随手从缸里臼一瓢凉水泼进饭锅。那意思是说,这回你想吃也吃不成了。他本该还补上一句:“你带着奶孩子,可得要注意身子,吃生饭是要伤肠胃的!”可这个木头丈夫惜言如金,他把这句温存话装在肚里,又闷头上床睡觉了。
冷水,冷饭,冷锅。面对锅台,红琼直愣愣地呆立了半天。心都凉透了:“女强人……神经病……女强人……神经病……”陡然间,仿佛有一阵杂乱的噪声由远及近,冲撞着耳膜,冲撞着心房。一股怒气从胆边骤生,她要倾泄,倾泄!蓦地,她操起菜刀,直奔卧室,对着正在鼾睡的丈夫,举刀砍去……
由于家人的担保,加上红琼的孩子当时还在哺乳期,公安人员最终没有将红琼带走,只是嘱咐朱家好生看管。
在丈夫的病榻前,红琼掉泪了,哀婉地不断重复:“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此时,大概谁也没有去思考这么个问题:究竟有没有谁对不起红琼呢?
或许是那把不锈钢菜刀刀口太钝,也或许是红琼在举刀的刹那间瞥见躺在丈夫身边的孩子,砍在丈夫头上的那五刀居然没有形成致命伤,只是留下了几道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经受了死亡考验的文胜,似乎更显出他的木头性格,出院回家后依然故我。然而,红琼却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说话也显得颠颠倒倒,常常手捧婴儿一边轻轻地拍着,一边喃喃自语:“娃呀,莫哭,等妈过两年挣了钱,再来看你……”
红琼走了,她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只身一人离开了朱家。第二天,村里有人在5公里以外的长途汽车站看到她,并劝她回村,但她坚决地拒绝了。
她走了,谁也不知她的下落……
(原载《法制导刊》199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