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十一,原本的西安之旅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行,于是毫无推脱地按照老妈的指示回了家。因为临近重阳节,爸妈二人都在大姨伯家里聚餐,于是我也直接前往落脚。吃过饭,老妈才告诉我, 外婆就在隔壁几家另一个亲戚那里。她带我过去看外婆,刚好外婆也从那边徐徐渡步过来。大概很少有人看到过这样一个老太太吧,七十多岁了,被一种叫帕金森的顽疾缠身,背脊佝偻近乎九十度,两腿只能往前一点一点地迈步,被那亲戚牵着,远远的看过去,就像一只猿猴。
两方碰头稍作寒暄,老妈就去那亲戚家聊天,让我把外婆牵回姨伯那里。直到我握上那只枯老的右手,才意识到有多少年没有和外婆有肢体上的接触了。在我们这群后生里,也就只有小表弟和外婆接触的多,因为要常常帮她老洗头的缘故。而我们其他几个表兄弟,甚至都没有尝试帮过一次。记忆所及里,这只手更加厚实、羸弱、老茧横生,早已不再是童年时细细抚摸着我脑袋的那只手了。
其实外婆近乎残疾的佝偻并不是帕金森引起的,这晚年侵袭的顽疾,只是让多年操劳的她愈发周身不适,常常躺在床上疼痛难忍,但除了这双颤巍巍的双手之外,并没有给外婆带来更多影响。和儿子住在一起的这些年里,她老仍然是勤劳地帮着做饭、洗碗、生炉烧水,一如三十多年前那个坚强的女人。只是因为驼背的原因,根本没法和一家人同桌吃饭,就算勉强坐上凳子,也得求于外公或者儿子媳妇帮她夹菜。
老妈曾告诉我,三十多年前,他们这个六口之家就已经是艰苦的贫农家庭。没想到有一天,热衷于道教活动的外公因信奉迷信被捕入狱,留下一窝孤儿寡母。外公的牢饭一吃就是六年,这让原本就缺少经济来源的家庭更加难以为继。从那以后,外婆不仅要努力找些零碎工作补贴家用,还要费尽心力照看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日夜操劳之余,还记得空出点时间去牢房里探望自家那个精神跌落至低谷的男人。
虽然这牢狱之灾有时代的余孽和不幸,但精神上漂浮在玄虚真空的外公还是认清了现实。他在自家女人的鼓舞下开始勤奋看书,自学中医,六年之后学有所成习得谋生之计。并且随着孩子们的一一长大,这个家庭终于走出绝境找到生活的希望,但可惜这个时候外婆却已经积劳成疾,被多年的生活压弯了脊背。
实际上这些年外婆外公一直和儿子住在一栋楼里,因为身体不便几乎很少出门,就算是自家女儿家里也是一年都很难去来一次。席间果然姑父问起外婆过来的原因,没想到偷听到的原委让我差点哑然失笑:外公说外婆和外面楼一个老大爷相谈甚欢,很是生气,两老斗气之余甚至动起手来。于是外婆在家也呆不住了,叫着嚷着让女儿过来接自己过去住。听到小姨伯(姑妈)这个解释,姑父和我爸笑了,我和表哥也差点憋出笑声,小姨伯和我妈这两个女儿却只是叹气。
看来外公多年来古怪的性格一点都没变,除了本身对道教活动的热衷,几年的牢狱生活大概也让这老头子愈发顽固、沉闷,难以交流。这么多年,我和外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之间的情感交流就更加难以捉摸。至于他和外婆两人也是相坐无言。每天傍晚之前,外公就早早出门锻炼,留下外婆一个人双手颤巍巍地给全家操持晚饭,以及处理饭后的锅碗瓢盆。
上上代人的纠葛,我们做小辈的自然无权过问。但是当我握着外婆那只颤巍巍枯老羸弱的右手的时候,我只是在忧伤地想着,这只手,我还能握起来几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