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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猴子翻过去翻过去睡不着,枕头皱成一块缩水的豆腐,该陷的陷进去,该绷紧的绷成驼峰似的山峦,床单蓬成乱糟糟一团,足以看出他睡的多不安稳。他睡觉有个习惯,要把被子夹在腿间,换个姿势必要再折腾被子翻转过来,翻来覆去几遍,整个床遭了殃。
已经凌晨两点多,猴子睡不着干脆起来找水喝,找了半天发现壶里只淌出来几滴水,气的他举起作势要砸,刚举过头顶又咬着牙放下了,摔了这个壶他还得再买一个,不值当。气憋在胸口,他狠狠的朝地上跺了两脚,发现还是不解气,拾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猛的把打火机砸到地上,打火机发出砰一声,火花胡乱崩出来。
“妈的,都跟我过不去。”他啐了一口唾沫,猛吸着烟。
今天猴子去相亲了,是经过他二叔介绍,约在一个咖啡店见的面,女人长得倒是对猴子的口,就是说话一股老腔,声音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这都无所谓,猴子要求不高,只要长得不歪瓜裂枣,性子没啥问题他都能接受,他白混了二十五年,没攒下多少钱,车房也没有,长相难看,上初中时,他毛发长得快,身形瘦的跟猴子一样,同学们就让他学猴,他没见过真猴子,只在电视上看过,人的表演欲想让自己成为突出的人,他也不例外,就有模有样的学,后面动辄就化身为猴,深得同学们喜欢,至今回忆起来,那是不是喜欢难说,他们笑的疯狂,笑的能抱着肚子喊胃疼,有人时不时就喊他,猴子,来一段。至此猴子就成了他的外号,人的外号要是在旁人眼里大于了真名的吸引,他就没有了真名,外号就成为了人们唯一认识他的标志。今天相亲的女人,猴子想着看得过去,没等他开口,女人先开口问他车房的问题,他本携着期待的心态立马泄了气,他怕女人提这个,他说后面准备结了婚看着买,女人明显脸变了,很快仍变回原来的脸色,接着问他工作,相亲就是一场挖对面底细的回事,猴子已经相过好几个,无一是被问题问倒了,这一次不例外,女人走的时候笑着说他像猴子有股乖巧的样,女人是打趣的意思,这触碰到猴子内心最不愿提的一回事,他立马脸变了颜色,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他的自卑早在女人的问题里泄露了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自在,他又不肯被人把最后一层保持着底线的自卑皮囊掀开,始终保持着一副蹩脚的绅士样子。他完全就装不成绅士,他只是躇着身子,脸上挂着搅成一团的笑,双手撑在大腿上,说到什么就点头,附和着嗯嗯的回应,尽力的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越这样做,他反而显得越拘束。女人看穿了他的局促,明白自己占据着交谈的主动权,便不停的从他身上窃取到新的厌恶,她其实不在乎男人的车房,有则有,无则后面一起努力,但眼前的男人越发的低声下气,她油然的生出厌恶,之后便变成了单方面的贬低,猴子眼神溜溜的转,一会看向别处,一会看着脚底,就是不敢直视她。自卑给了猴子无地自容的空间,他内心咒骂,咒骂面前的女人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嘲,自嘲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两种想法交织在一起,让他缩着头,感觉头皮发麻,手去挠,于是就停不住的去挠。直到女生起身笑着说他像猴子,挺好玩的。女人本想是在这么一场相亲里取得一场无意义的胜利后,不想给猴子内心留下过于不好的印象,确实也觉得对方挠头的动作像个猴子一样,便说句玩笑话逗一下猴子开心。她不知道这就是猴子的外号,而他对小时候人喊人笑的这个外号明白其实是对他的调侃,现在这个年纪,再叫他猴子那就不是年少打趣了,在他眼里是侮辱。他瞬间脸红起来,眼睛睁大了。“你个婊子。”他是咬着牙骂出来的,但是他骂人也带着自卑的劲,声音小的可怜,咖啡店里的人几乎听不到他细小的声音,只有站在他眼前的女人听到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有病。”女人留下最后两个字,拿起外套快步离开了。
猴子抽完一根烟,想着白天的事情,越想心里就越有一块大石,挤压着胸口。他骂自己,为什么白天那么胆小,你到底怕什么!骂完自己又骂相亲的女人,他觉得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婊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对着墙壁一通的宣泄,骂完又点上一根烟。他眼珠黑溜溜的,其中黑的可怕,灰的尖锐,眼窝深陷,颧骨像被刀削过,从眼窝下面一个凸起,再一路平直下来,脸颊上毛茸茸的,头发长到耳下,再由胡子接到脖颈,真活像一个直立的猴子!
他再次吸完一根烟后,不由想到今天相亲女生的身材和脸庞,她身材倒不赖,脸蛋也俏,皮肤不白,显得红润些,那嘴唇小巧玲珑,如果亲一口绝对能亲出水来。一些人就是这样,思谋完事情坏的一面,便开始从边边角角上抠出些许好的部分咀嚼,如果只有妥妥使人愤怒的部分,必然不是滋味,好了,嚼完了苦的一面,翻过来还有能教人思忆的汤汤水水,起码暂时压住了那完全的苦味。猴子想着她身上使他迷恋的一面,手循着下身摸去了。他攥着命根子坐到沙发上,脑子回忆着白天相亲时她的样子,一边套弄,他眼神变得迷离,两条腿抻直了,他用幻想剥去她的衣服,撕开她的内衣,扒掉她最后的遮掩,用自己有力的手痛斥她的犀利,折磨她的无情,蹂躏她的刻薄,用尽了力量,把最后的欲望连同愤怒,自卑,妄想喷薄而出,洒满了手和大腿。他喘了口气,硬生生的盯着那一滩白色液体看,他从中看到了太多暗影,对他的羞辱,嘲讽,怜悯,仿佛都在这一滩罪恶里面,他舒服了,长出几口气,女人留给他的欲望和愤怒也减轻了许多,他仰头躺着,沙发带给屁股的磨砂感像置身在沙漠,身下堆满了沙粒,浑身泄了劲,却有一股热在全身各处乱窜。唯有此刻让他可以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想不明白那些吸毒的人,吸毒能有这一刻舒服吗!那全身的颤粟,带给人浑身遍体享受的愉悦,是不言而喻的,幻想使人有了第二种人生,在幻想中你可以功成名就,可以万人敬仰,可以干任何想干的女人,可以腰缠万贯。猴子开始了,他幻想着自己把白天的女人踩在脚下,狠狠的骂她,接着告诉他老子多么的有钱,他出门,早有司机开过来的车备着等待,一群女人围过来嘘寒问暖,他前半生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娇羞的怪他,“一个不入流的女人,你还非假装穷人去戏弄人家,怎么,吃惯了好的还要去试试野菜?”猴子笑着把他揽入怀,手习惯性的游过她的身子,在她的惊呼中,他把女人毫不犹豫的抱上了车。
猴子啥时候变成这样的,他时常疑惑,偶尔他会觉得自己丑陋,当这种想法从内心泛上来,他立马坐如针毡,猴子不敢再想,明明我是个正常人,怎么会丑陋呢,世上的人都丑陋,我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他用各种此类的想法覆盖住那一溜烟的自觉,他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等结了婚,等生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我只是暂时用这种办法解决生理问题而已。
更多时候,猴子想起过往里那些反抗后又反叛的结果。他第一次学会手淫是在高中,在父亲的柜子最底层翻出来的碟片,他看见碟片上的封面就知道怎么回事,年轻人的好奇心也许不是好奇心,是明白事理后蠢蠢欲动的试探。他用VCD打开碟片,里面的内容让这个年轻的身体释放出了蓬勃的欲望,这第一次激起了他生理上的反应,他学着视频里的人做同样的动作,当一滩白色从手上一直流淌到大腿,再滴落到地上时,他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美妙的感受,如同吃到了世上最味美的果子,伊甸园中的夏娃第一次吃到禁果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猴子迷上了原始欲望带来的禁果。他一次一次偷尝,从中获得无边的乐趣,如果还有什么瑕疵的,就是他贪婪了,他得寸进尺了。猴子想要真正的尝试,他不满足于碟片和搜寻来的影片了,但他很快发现了,他不敢,他偷偷的手淫,他在同学前面仍然保持着自己平常的一面,他知道,如果同学们知道他偷偷的手淫会怎么看他,那是猥琐的,恶心的,让人反感的。所以他像藏着一把枪一样,他不敢给任何人提起,却又怕走火。周围的人都开始谈恋爱了,他没有人喜欢,他瘦小的身材加上一张黑黝黝的脸,让他走到女生跟前都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直到高中第二年,他露馅了,他蹲在宿舍肮脏的卫生间里,腥气扑鼻,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从他鼻尖上游走一圈再弥漫了全身,他不管这些,他攥着命根子,对着手机里的女人一前一后的抽动着,欲望不留余地的占据了他的五官。“啪”卫生间的门被人猛的踹开。“你在卫生间里吃屎呢,那么长时间。”踹门的人暴躁的吼着,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门外的人打量着他冻结的动作,顿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骂咧咧摔了门出去。之后,他在宿舍卫生间手淫的消息传遍了校园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
两年时间转瞬而逝,但对猴子,两年漫长如度过二十个年头。他高考落榜,说来奇怪,他有种直觉,高考跟所有人瞧不起他有关。是这些人刮走了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自信,本来他的成绩还算出挑,不算太坏,自从他手淫的消息被所有人知晓,他有了新的外号,“飞机哥”。只要他出现在哪,都会有打趣的眼神投射到他身上,还有人喊他飞机哥。对着他做出恶心的动作。叫他给大家当场来一个。每一次听到这些侮辱他的话,他都紧握住裤兜里的水果刀,这是他某一次自我挣扎中做的决定,找一把刀,必须拿刀,给每个侮辱我的人捅一刀。但真到了这些人面前,他只敢攥紧了兜里的刀,仿佛有道屏障堵着,屏障从胸口憋到手上,转而涌上脸,如刺破肌肤流出的血一样嫣红。这把刀在后来成为了猴子一生都随身的一件物什,上面沾着些东西,他甩不掉了。而这些投来眼神和喊他飞机哥的人真的该死,猴子经常内心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们没有手淫过吗,希望你们手淫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命根子折断。他恶狠狠的在心里咒骂,骂完又快步的溜走,猴子受不了那些眼神抽在他身上带来的刺骨的战栗。
他从沙发上弓起身子,拿起纸巾擦拭了腿上的狼藉。接着瘫坐成一团,他低头接着思谋些东西。头一件事就是想到这个月的房租要付了,他不耐烦的叹口气,不去想它。在脑海里搜寻还有什么事值得拿出来晾晾。每次手淫完,猴子都会陷入一种自我怀疑里,同时伴随的还有一种负罪感。他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人,每个人都闪着光,就他窝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落魄的狗一样,他不想承认自己像狗,只是手淫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无数混杂着让他难受的情绪掀翻了他的自我安慰。他就是一个狗,而且是一只长的像猴子的狗。
沉子是猴子为数不多里的朋友关系最好的,沉子已经结婚,在林业局上班,算得上是份好工作。正月,沉子开车拉上猴子去新疆旅游。同去的还有沉子的妻子。这是猴子出过最远的门,在此之前,他最远就去过市里。进入新疆天山一带后入眼的雪山让猴子眼前一亮,漫山遍野的白,白色上漂浮着透明的云,山下的树也挂满了冰霜。一条笔直的路穿过雪山的身躯。猴子感到天地广阔的夹层里只有他们,最纯洁的白仿佛从他身上抽走了肮脏的部分,留下最纯粹的灵魂穿梭在这白色世界里。下了车,雪色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他走动起来踏着雪咯吱响的轻声。当他停下脚步,万籁俱静。他想不起欲望,想不起过往每一次角落里暗自的原始动作,他只有茫然,茫然中带有一股模糊的虔诚。他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这一刻,白茫茫的大地和高山化开了他内心顽固的一些思想,他消融在无边无际的雪地里。撒着欢去打滚,去跳进雪色里,是他此时最真挚的想法,他要谋反些什么,仿佛才能宣泄些什么。
沉子来到他旁边,他们坐在雪地上,不管裤子的湿润。两个男人背对着公路,面朝天山。
沉子问猴子怎么样,猴子不知道他说的是眼前的风景还是别的,说了一声好。沉子接着说,他感觉出现猴子内心有点压抑阴暗,所以这次来旅游带猴子出来散散心。猴子刚被释放出去空无一物的内心又被什么东西给填补回来了。他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敏感,别人说的什么话都要揣测话里的意思。其实他羡慕沉子,有好的家庭,好的工作,妻子漂亮,生活幸福。如果这是别人的生活那没什么。但就是因为这个人是沉子。当你身边的人过得比你好,羡慕在彼此之间便生出了化学反应,变成了顽固的妒忌。可猴子明白,他需要沉子这个朋友,沉子给猴子一种走在大路上的踏实感。如果缺少了沉子,他会害怕,会感觉生活空荡荡的。这是他那高中两年时间最大的体会。当毕业后认识了沉子,和他一起喝酒或在一起玩闹的日子,才感受到了充实。他不能没有沉子的分量和嫉妒沉子的分量一样沉重。他明白这样想,自己的思想如同关在乌漆嘛黑的地窖里发酵的一滩烂肉,味越来越臭,年代越久也越不堪入目。所以沉子这句话,让他头皮一冷,他像犯了错一样,眼神回避沉子。他内心暗自嘟囔,为什么要说这些,好好在这坐一阵子不好吗。他讨厌这样的感受,人遇到难堪的时刻,如整个人被绑在火上来回的烤。没有办法解脱时,便希望尽快有个人来解救自己。
猴子不愿意回话,沉子也没多说什么。转了一天后,他们傍晚时刻到达了乌鲁木齐,寻了下榻的酒店。几个人一起去大巴扎吃饭。
大巴扎相当于闹市,在夜晚的霓虹中,升起市井江湖般的烟火。猴子几个人寻了一个大排档吃饭,周围觥筹交错,人山人海。男人们穿着皮夹克,羽绒服,长棉袄。女人们上半身披着不知什么材质的袄,下半身齐刷刷的丝袜,黑色的,白色的,肉色的。衬托出腿的修长和秀美。猴子的欲望跑上了眼睛,他看向每一双招展的腿,透过她们的丝袜,联想到了这些腿在床上被抬起蹂躏的画面,那丝袜包裹着的不是腿,对猴子来说,是人类最原始的占有,只有亲手剥去肌肤上的遮掩,水火相融,才是这些腿该有的价值。沉子开玩笑说别他看花眼了,他没有听到,白日褪去的躁动浮现上来,霸占了猴子的头脑。
入夜,猴子回到房间,沉子和他妻子住在隔壁房间。猴子无事可干,坐到窗边发呆,城市的灯火像烧了半边天,把远处的天空烧的一片焰红,汽车的鸣笛声在各处响起,如同天边大火中传来的哀鸣。外面走廊里还有刚上楼的人说话声。他们的声音一路到走廊尽头的开门声后戛然而止。除了车鸣断断续续,其他都宁静下来。当年那个夜晚也是和此刻一样的静谧,那个猴子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还有那一截马路。
从酒吧出来后,外面的天色被黑夜不留余地的填满,周遭一些夜店发出的灯换着颜色闪烁。马路对面一个女人扶着护栏呕吐,可以看出她喝了不少酒。猴子也喝了酒,意识却是清醒的。他饶有兴趣的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打量女人的背影,她穿一件露肩的棕色连衣裙,头发披散,一半搭在肩上一半垂下来。唯独光洁的脖颈上有片指甲大小的灰色胎记。倒是不影响她的风情。猴子对这样的女人抱有不屑一顾的偏见,凌晨还在外面不回家喝酒把自己喝的烂醉的,没一个好东西。但不妨碍他喜欢看这样的女人狼狈的一面。甚至他幻想在这样的女人身上有机可乘。女人吐完,往后刚走两步晃晃悠悠摔在地上。猴子屁股动了一下,但只是轻微抬起了一下。女人躺在地上,嘴里呢喃不清的说着什么,猴子听不见,他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去扶一下,有可能还能乘机占点便宜。念头刚浮上来,他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个精虫上脑的东西,只知道想这些。两种念头互相在脑袋里撞来撞去,帮不帮让他犯了难。有什么,不就是上去扶一下,给他弄到椅子上,自己这是做好事,怕个锤子。他想完立马站起来了。过去把女人一只胳膊搭在身上,另一只手搭在女人腰间,揽着问她是是里面哪一桌的。手扶在腰上的时候猴子脸已经通红了,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他做贼心虚似的,他知道自己有多龌龊,这一刻,和女人能发生什么开始在脑海里浮想联翩,下面也跟着翘了起来。他思绪还没来得及把一出和女人的干柴烈火走马观花一边。女人说话了。她眼睛只睁了一条缝,看着猴子的脸,“谢谢昂”。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头又垂下去。猴子楞了两秒,他知道,这个女人如果他果敢一点,肯定能现在带回家里去。即使能带回去,他却挪不动步子。他内心挣扎,告诉自己这是犯罪,但是你也不想想,这样的女人,不知道已经和多少人上过床了,就算发生个什么,估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猴子不知道能帮她再说些什么可以谴责自己的事情出来,发现真到嘴边什么都帮她争辩不了。
在之后无数个安静的时刻,猴子不甘的回想到那个夜晚,懊悔那天的选择。
当车鸣声渐渐听不到的时候,猴子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带着遗憾的余味,准备关灯睡觉。此刻,宁静中生出了声音,声音细的从墙壁里往出挤一样,是片段的,破碎的,隐隐约约夹杂着嗯嗯的几声。猴子坐到床上,他细听着这股声音。这下他听清楚了,是女人的呻吟,呻吟显得沉闷,仿佛被过滤掉了尖细的高昂,就剩下了柔软的低沉。猴子立马就明白了,沉子和他老婆“办起事来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沉子老婆的容貌来,听着软糯的声音,沉子老婆那纤细的身子同时进入思绪里,他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你个东西,连朋友的老婆都要幻想不成。想归想,骂归骂,手奔着下身去了。也许是为了听的更真切,猴子往墙根凑了凑,随着墙另一侧的呻吟迭起,他卖力的套弄,神色变得迷幻,双目紧闭着,犹如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猴子陷入在其中不能自拔。当那边声音逐渐微弱下来,直到再没有一丁点动静,猴子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他不满意就这样结束,拿起手机把那些保存的像存款一样的视频放出来,接着完成自己的仪式。他欣赏着这个世界上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一种行为,他在其中收获无比的欢愉,他很多次都认为在这种欢愉中,人人都是猴子,是猪狗,是最不堪的动物。他们平时披着让别人看不出来的高尚,大度,礼仪,他们只是用这些掩盖他们底下同一种原始的本性罢了,人人如此。随着猴子一声高昂的喘息,他认为的那不堪流了出来,沾满了他的双手。
夜遮着大地,黑暗中看不清山是山,海是海,人是人。一切扎堆模糊在夜色里。这天夜里猴子“办完事“后佝偻着腰,像逃犯一样钻进了浴室。
猴子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等人了,脑子里天天想着那些肮脏龌龊的。他试图改变,而欲望总钻了空子图谋不轨。尝试无果后,那就这样吧,他常用类似的无奈放弃了阻挠如火般燃烧的欲望。
把时间拉的崩紧,四季过多少年都是一样的,人也可能几十年还是老样子。
三十二岁的时候,猴子结了婚。他娶了老家谁都知道的母老虎牛兰,牛兰有一双利嘴,扯开嗓子谁都不敢和她对口,年轻的时候,牛兰和乡上的巧嘴刘媳妇闹了矛盾,对骂了一天,到晚饭回了家,她还是憋着气。吃完饭立马跑去刘媳妇家,找对方互骂了一晚上,刘媳妇男人是个软蛋,连她媳妇都不敢惹,别说这个更厉害的嘴。那晚牛兰骂的刘媳妇败下阵来,刘媳妇进去把门一锁干脆闭门不闻。此后乡上都知道了牛兰的名,此后也有人和她拌嘴,都被她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于是她就有了母老虎的称号。乡上老人看不中牛兰的脾气,年轻人也知道她怎得厉害,牛兰就一直没个合适的结婚,那些烂鱼烂虾她也看不上。到了三十四,她才开始慌了,急忙找说媒的给自己寻寻。猴子不知道已经相过多少亲,相着相着到了三十好几的年龄,还是没有能看上他的。说来奇怪,猴子买了辆几万块钱的车,父母帮衬着首付买了一套郊区小点的房子。月供两千多,虽然存款少的可怜,生活上起码过的去了。每次相亲,女人反而越对他不满意。有一次相完他跑去问媒人问这些女的看不上他的原因,媒人说他们要么嫌猴子长的猥琐,要么嫌猴子看着不老实。猴子心里把这些女人骂了个遍,想明白了,原来脸才是这个时代的结婚之本。猴子在城里实在找不到,只能托老家的亲戚找找看,找来找去找到了牛兰。
说实话,猴子不喜欢牛兰,甚至讨厌这个女人。他不得已和她结婚,父母一直在催,亲戚说花了大功夫才给你寻到,结婚前两人只见了两面,牛兰专门收敛了自己脾气,结婚前猴子觉得她胖了些,这是他比较保守的说法,其实胖了不止一丁点。牛兰家里没要多少彩礼,她父母为了把他嫁出去好收点彩礼钱给小儿子买房用,不断给猴子说女儿的好,就这样在各方积极的努力下,他们最终结了婚。婚后牛兰暴漏出她母老虎的一面,事事都得做主,要有不随她的,她拉着猴子吵一天一夜还不罢休。母老虎欲望也旺盛,一周都得来那么几次,这个时候猴子才发现自己出了毛病,他每次要么草草完事,要么硬不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常年来手淫的问题还是身下的人是牛兰的原因,他更想把责任丢给牛兰,而他心里却明明白白的,绝对是自己的问题。不知道多少个晚上,每当猴子潦草的完事了,牛兰必要抓着他命根子狠狠的骂他,骂他无能,骂他狗日的。就算不在床上的时候,牛兰也变了法子羞辱他,贬低他。她认为猴子年轻时肯定整天乱搞,才导致现在一到了床上就蔫了似的。她家里就要了那么点彩礼,婚后她把家里各处打点的好好的,还要陪你还房贷,你倒好,嫁给你连最基本的享受都没有,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牛兰感到只有对着他天天发泄出来自己的脾气才能稍微弥补心里那巨大的落差感。
猴子反感她,于是逃避她。他每天一下班寻沉子喝酒,沉子有时候忙,他就把自己关在车里,牛兰一般十点前后睡觉,他就等到十一点再回家。有时回家的动静惊醒了牛兰,还得听上半小时的紧箍咒,才能在不安稳中睡去。
猴子和牛兰结婚四年后,两个人因为生孩子的问题吵了一架,猴子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猴子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提出离婚的勇气来,这几年他仅剩的脾气已经被牛兰打磨到几乎于无了。和牛兰吵架时他提不起反驳的感觉来,久而久之,他习惯了牛兰的唠叨。猴子也明白了,日子就是你弯下腰去搬一块石头,和石头牵连久了,于是腰便直不起来。猴子知晓自己生不了孩子,而牛兰每隔几天都要提带他去医院看看的想法,猴子轴,提到这茬什么也不回应。某天他下班背着牛兰看了医生,检查出来是早泄带来的生殖系统问题,猴子认了。这才有了两个人吵架猴子提出离婚的回事。
猴子和牛兰结婚后还保留着手淫的习惯,不知道多少个傍晚,猴子不想回家看见牛兰,就坐在车里抽烟,性欲上来了,就独自泄火。偶尔会去找几次小姐,他只想,无论自己手淫还是找其他人,他都不想和牛兰做。
今天,和牛兰提离婚后已经过去了三天。猴子还是不想回家,他把车开到城郊某个村子的马路上,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夕阳把车子映的金黄,大地逐渐失去颜色,先是淡蓝覆盖了落日,接着黑夜迅速占据了天幕,月从黑云里探头,村子里的炊烟升起来,熏烤着天,呛的月又躲进云雾里去。
猴子不打开车灯,他也漆黑一团,犹如镶嵌在黑暗里。偶尔蠕动一下,晃出一张不清晰的脸。他又一次释放完自己的欲望,欲望从命根子上发泄出来后,只留下一阵索然无味。欲望一走,背后的冷静才能凸显出来。猴子忘了在哪看到的,说人生每一天只会越过越新,他嗤之以鼻,日子后面站着人,才能把昼夜推着走,日子看起来新,后面推着走的人倒是不变样,日子重复人不变,时间在人身上就添不出新意。但猴子能感觉出自己老了,在时间的拉拽下,人一过三十,便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子长不出叶子来,反而倒着往土里缓慢的陷下去。
猴子继续思谋着,自己三十多年过去了,人生没有大起大落,只是无形中套上了那么些这个时代该套的。身上没有少些东西,倒多了些无奈和后悔,隐约间他能从夜色里看到未来什么样。
对面有一道强光照过来,把猴子的视线模糊在一片白色里。眼睛刺的什么都看不见,仿佛穿透了身体,猴子一闭眼便埋没进另一个世界里。从雪山顶上扬过来的棉绒落地积了厚厚一层,身上也覆着一层,大雪罩住了四面八方。河被冻成白色的镜面,雪继续压上去,把视野里的大地染成通体的白,雪山快要倾倒,它透明的皮肤滑下来,在雪地上淌着银点,预示着雪山的瓦解。云层把它身子截成两段,一段留在人间,一段藏在云上。躺在雪山底下的公路沉默着等待大雪掩埋它的宿命。直到强光不再那么刺目,猴子睁眼,一辆车开着远光灯嗖一声迎面开了过去。
猴子泪不自主淌下来了,他突然想去那个恍如隔世的天山,去天山脚下。去那个让可以剔出自己灵魂的地方,在那里坐一会,到山顶好好和自己的灵魂好好说说话。他想了好多,静谧中车子不顾一切的嘶叫起来,八年前的那趟新疆之行使八年后的猴子在今日,做出了要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选择。生活有意无意,都在人的前端埋好了注脚,在伏线的飘渺流动里,后端乍然有了联系。
猴子不知道连续开了几天车,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他在一个昏沉的午后快到晚饭点的时间到达了博格达峰,一路手机响了不知道多少次,上面累计了三十二个未接电话。他没有理会,直接将手机关机,找了家路边小店吃了一碗面。天悠悠黑下来的时候,他决定还是先住到旅店,次日再奔雪山上去。
这夜,在离他心灵栖息地几十公里外的旅店房间里,他又一次想着那些平生有过短暂交集的女人,发出牛一样的喘息。她们走入猴子幻想的欲望潮流里,冲没了他。
每一座雪山都是大地上的圣山,无论是古希腊还是东方的神都居住在山巅或更高的云顶之上。所以高山是需要敬仰的,如同古时的皇帝祭拜泰山,为求国泰民安,江山永固。人们把世间的希望和好运寄托给山云上的神,真灵验了,便更加的信奉神的显灵,所以有高山处就有神的色彩。雪山无疑是神贯穿在两个世界的巨大神杖,白色的身躯比其他高山更洁净,也便更有信服力,神本身该是一尘不染的圣洁,不沾染尘世的糟粕,会给人带来福祉。所以每一座雪山都是神圣的。此刻,猴子踏着雪,一路正往神走去。
雪山陡峭,根本没有人工开凿的路,猴子只能选择摸着雪的厚度前进。稀稀拉拉的雪把四野里染了个通透,攀上雪山的脚踝处,就已经看不清公路边上的房屋。他眼睛里只有白的发亮的一种颜色。攀的越高越不好走,刚开始还可以挑挑拣拣的走雪浅的地方,现在明显可以感觉雪山已经有了坡度,他每走一步都要试探,在雪山上,雪的深浅既可以指引路也可以是陷阱。猴子生怕踩空滚下山去。但他刚有了这个想法,就生出酸涩的情绪。到了现在居然还怕死,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懦夫,走到哪都抹不掉。那为什么自己还要来这,死亡不就是像睡着了一样吗,怕它个球。而且你好好看看你,死亡在你身上就是个垂死挣扎的反动派,你为什么惧怕,你这一生有种过吗,你反抗过自己多少次,你成功过吗,你能不能真正的革命一次,拯救自己一次!短暂的自我反思仿佛给了他力量,这是一种执拗的力量,从全身热起来,脚下也有了气力。他甚至不再惧怕会不会踩空,好像死亡没那么大的回事。靠着这股劲他走出去了好一段路。但劲就像油箱里的油一样,总有用尽的时候,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离回去的路已经很遥远。腿开始酸了,脚也冻的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式的往前迈动。身上的羽绒服也滴滴答答往下流水,像是承受不住雪的冲刷。
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什么样,猴子没有这么拼过,从没有正经的锻炼过自己身体,身子瘦的可以看出肋骨的形状来。他却没有打算中途放弃,虽然心里有个声音鼓噪着,喊着嚷着让他做出和以前一样的选择。他确实不断地在动摇,又给自己强行施加咬牙切齿的精神。恍惚间他居然想起女人来了,女人的裸体仿佛润滑剂一样,抹过他的心头,让他羞愧中生出了那么点气力。好像爬上去了,女人能立马钻进他胸膛里。他甩起膀子,大踏步的迈着冰冷的腿,往那隐约可见的山头上去。
那一天他不知道走了多远,仿佛走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天和雪山都像白面一样,硬生生的从上到下擀出一条细线来,他就走在这条线的上面,雪一抻一抻的弹压他的神经。茫茫的砧板中,没有其他的颜色。仿佛这就是生和死边界上的真实模样。
当他费力从一个凸起的岩上攀上来后,再也没有路了。一览无遗的山顶和天相接,云海在他脚下涌动,千丝万缕的缠绕住雪山的身子。他内心豁然开朗,像从魔窟里逃出生天,内心填进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像是解脱,又像是神在无意中降给了他祝福。顿然有了对雪山高昂的虔诚。
他找个空地坐下,或许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雪下停了,看不到山脚下的视野。周身是白飘飘的云雾,脚下是终年不化的雪,他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仿佛心灵和肉身都在接受一场沉默的洗礼。虽然到了山顶,但他心里仍然想的都是女人,都是些肮脏的勾当,和欲望恶心的交易。他想到了牛兰,那个肥胖的女人毁了他一生。他又想到沉子,做什么都比他优秀,总让猴子无数次遭到自卑的反刍。他又想到他的父母,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还在一家锅炉厂干活。对,是他们让自己过上了这不得意的生活,有了这么潦草的一生。如果自己出生在好的家庭,一切都不会这么发展,他会拥有光明的性格,温和的脾气,绅士一样的风度。总之他开始痛恨所有人,纵使猴子以前已经把他们从脑海里里揪出来骂了千百遍。但一个窝在黑暗里的人,总会把使他痛苦难过的比温暖有光的记得更深。
他脑海里把很多人都痛斥了一遍,接着想起她来,那年酒吧门口遇见的那个脖子上有胎记的女人。她像一道月光顺着思绪的空子钻进来。搅乱了猴子的情绪。每次想起她,猴子像从万米高空掉落,什么都抓不住。快要破碎时听见叮当叮当的响,如同长矛击打盾牌发出的脆响。从四面八方穿透他,经过他身上每一寸阵痛,让他在狼狈中思绪偏离了轨道,短暂的恍惚。
这个女人到底让我怎么去理解,也许是偶然的,也许真是偶然的。
猴子在雪色中变得迷离,飘忽,他此刻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真理。人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不是希望光明出现。恰恰更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光这东西存在。明白了这件真理他感觉身子更轻了,整个人沉入恍惚中去。他不经意低头一瞥,山底下大片大片的流光从云海里穿过。溢满了天,如同神打开了通往天堂的隧道,向猴子昭示着,猴子身子一倾一斜的站起来,什么肮脏的龌龊的阴暗的,都下地狱吧!想完,他微笑着,他冥冥中感到来这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一样,能洗清生命的,除了死亡还能有什么呢。他露出平生第一次无畏的笑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黄昏隐去,傍晚时分又开始下雪。还吹起大风。风雪嚎着嗓门,像哀鸣,给雪山盖上一层白布。
风吹啊吹啊,雪下啊下啊,山在雪眼里倾倒啊,天在融化啊,地在呼呼的陷入沉睡中的死亡啊。山崖上,不知谁留下浅浅一排脚印在白茫茫中变得扑朔迷离,快要被掩盖啊。大雪着急的坠落补上这不起眼的空子。几千米高的身躯只用了短暂的时间,埋住了这一路不起眼的小小印记。仿佛路上从来什么都没存在过。
二
猴子的尸体是第三天雪下停后负责这一片的巡山队员发现的。消息传回来,猴子父亲当场气血攻心倒了过去。沉子帮忙来接猴子的尸体回家。猴子的身躯已经不成样子,摔的五零八碎。但起码整个身子能拼凑起来。只有一个部位找不见。猴子的命根子找不到了!搜寻队伍找了方圆几百里都没有找到。其中有人告诉沉子,说不定都冻成冰渣子了,反正身子找到了,人死了,要那东西没用了。
沉子无奈带着猴子残缺的尸体赶路回来。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沉子帮衬着猴子父亲来弄。老父亲年迈,走一阵子路都费劲。牛兰在那又哭又闹,哭的是自己要当寡妇了,闹的也是自己居然要当寡妇了。沉子准备一切从简,他找殡仪馆,他媳妇帮忙找火化场和购置殡葬用的物什。城里有好几家殡仪馆,沉子记起他有一个老同学就在其中一家殡仪馆工作。但没有她联系方式,只记得是哪个殡仪馆。于是只能上门去找她。
找到她时,沉子觉得惊讶,时间仿佛略过了她,三十多岁的人模样和二十岁一样一点没变,看不到她脸上有一丝皱纹。也许是人家保养好。
沉子向她说明了来意,因为是老同学,她表示愿意给沉子价格低点。人要是商量些什么,聊好了要办的事宜,必不可能便了事走人,家长里短叙旧或问候一番才能补上些人情的缝子。
沉子和她谈好了价格后便和她唠来唠去,唠到同学里谁结了婚,谁生了几个孩子,谁在哪里高就。她是继承的父亲的殡仪馆,女人干殡仪是不合传统的,也是少见的。但她性子天生执拗,沉子在其他同学那里听说过他这位老同学的一些传言。说她至今未婚,就是男人们嫌她干这一行晦气,所以搭不上个过日子的。也有人说她年轻时被人强暴过,受了刺激,所以不结婚。无论哪样,沉子知道传言就是传言,有的传言有迹可循,有的传言一落地就是一滩污泥,把围观的和当事人都溅的成黑白一团。沉子想问她真实不结婚的原因,话到嘴边了,想到万一真是有什么不好的原因那就是拿嘴戳人家的心窝子。于是他只能聊些在两人熟悉的同学之间谁结婚谁没结婚,顺着门边擦着墙角有意无意的要叩响她的门。
终于聊完两人都相识的同学,双双笑意渐泯。她开口说:“我不是不结婚,我在找人。“
沉子没想到她主动说起这一茬来,不过她那句话令他乐了。“你找人找我给你寻嘛,我身边多的是很多不错的哥们也找结婚对象。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哦,就今天我说的托你办丧的这个,唉,你要早几年找我给你介绍就好了,他人不错,可惜了。“说完他摇着头,吐出一声叹息。
她等着沉子说完,跟着说“我说的找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把头埋下去像在深思些什么,又抬起来。脖子一抻长,沉子才注意到她衣领沿边的脖子上有块指甲大的灰色胎记。
她接着说道:”我二十三岁那年,和我要好的两个姐妹去酒吧玩,玩到一半她们叫来几个男人,说是朋友,我们一块喝酒。我两个姐妹首先醉了,我也感到头晕目眩,就跑到外面去吐。一吐酒劲窜的更厉害,这个时候我已经半迷糊了。我记得有个人来搀扶我,我隐约听到他问我什么,我那个状态,听到的话都是旋转的,在脑边飘来飘去的,躺到那个人怀里的时候,我就醉过去了。“
沉子听的纳闷,她去给沉子倒了杯热水,放到沉子面前桌上。
她再次开口:“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派出所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哪,当时的情况我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警察告诉我有人打了电话说你躺在酒吧几十米外的长椅上,但到了地方报警的人没看见,警察就把我带了回来。“说完她像刚刚沉子那样,叹了口气。
“之后呢?“沉子问。他明显听出来故事还没有讲完。
“跟我们喝酒那些男人带走了我那两个朋友,那天晚上过后,多了两个疯掉的女人,本来应该是三个。“
“你躺在怀里的那个男人救了你?“沉子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了。
“后来的事都是警察告诉我的,那天晚上,那些男人的目的就是灌醉我们,把我们都带走,我跑去外面吐,过了几分钟他们发现我还没回来,就出来找我。看见我在那个男人怀里,过来强硬的从他怀里拉走我。我刚被他们拉过去时,他还愣在原地。等到他们进去把我那两个姐妹抱出来的时候,他好像明白这几个男人要干什么。就喊了一句,其中一个人走过去打了他一巴掌,他歇斯底里的跟那个男人撕扯在一起,等到其他人都上去帮忙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把小刀,刚开始几个人还嚷嚷着让他试试,不相信他敢动刀子。他就疯了一样冲上来,看见谁就拿着小刀乱挥,其中一个人手上被划破了皮,他喘着气站在我前面,我不省人事的躺在他身后的地上。这些人骂骂咧咧的携起我那两个姐妹上了车。“
“这个男人是个好人啊。”沉子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那你就是为了找他,所以一直不结婚?”
“如果不是她,我这辈子可能完了。”她低头看着地板,像在缅怀又像失落,
沉子点点头,他知道都不用再问“还没找到吗”这种话,要是找到了必然她现在不会还单身。沉子安慰了她几句。明知道安慰没用,但人若不能解决别人的问题剩下的就只是安慰了。
她抬起头来,对着沉子说道:“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既然是老同学你朋友的事情,我一定给他办的好好的,让他人生一个圆满。”
两个人至此而散,她送沉子到店门口,外面风大,她拉起衣领。互相不免又礼貌了几句,沉子才离去。她站在原地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望着远处,久久的出神。她脖颈上那块灰色的胎记,在衣领的遮掩下,已看不到了。
两天后,猴子父亲坚持要拉回老家土葬。他说人要落叶归根,从哪块土里出生吃大的就要埋到哪去。
沉子帮着照办了。葬礼邀请了为数不多的亲戚来吊唁,没有多少热闹的气氛,猴子本身朋友很少,亲戚也就那几个。等猴子下葬后,一切尘埃落定了,沉子才匆匆赶回去上班。
三
如果还有谁,是没有尘埃落定的,好像细看,猴子的葬礼里一直缺少个人——牛兰。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沉子回到了城里。猴子父亲留在老家,他看着变得更老了一些,失去了孩子的老人,就像没有了根的树,枯萎的更快了。牛兰在送猴子回老家的时候就不见了,沉子知道他和猴子感情不好,经常吵架。没多少夫妻的情分可言,也就不管她。
那牛兰做什么去了呢。
猴子送回老家那天,牛兰跑到律师所询问猴子财产的继承问题,当知晓了财产应当是她和猴子父亲一人一半。她再什么都没说,正值午饭时间,她回到家像往常一样,给自己独自做着饭,她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麻婆豆腐,一盘辣椒炒肉。端上桌后,她又拿来酒,满满倒了两杯,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放到对面。她还没吃菜,首先昂起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杯子往桌子上一丢,更像砸,桌子发出佟一声。还没吃几口菜,又干了一杯。连续几次,她不知道喝了多少,身上发烫,脸红的跟猴子的屁股一样,像一掐就能破掉。
直到喝的一瓶酒到底了,她身子晃晃悠悠的盯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眼神却一闭一合的,仿佛看不清就偏要看清什么一样。看清了什么人都没有,她深喘几口气。突然站起来,到她房间里取出一个匣子,匣子有锁,她颠簸着在身上摸索,在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钥匙在灯下披了一层银屑,牛兰打开它。
里面是满当当的钱,和一张银行卡。牛兰头一点一抬的,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她疯了一样,把钱往天上一洒,钱飘下来,落在饭菜里,落在桌上,落在对面空空荡荡的座位。
牛兰哭了,由最开始的哼哼两声,变成趴在桌子上哭。身子一晃,她倒在了地上,躺地上放声大哭,眼泪顺着耳朵淌下来,滴在钱上。
楼上的人愤怒的骂着,谁家养的狗也狂吠,她哭到醉过去了,在地板上蜷缩着身子,打着鼾,睡着了。
2023年2月
陈以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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