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的病房虽不是重兵把守,但在住院部对家属或探望人员也算得上是严防死守,重点监管。
为了确保这个准无菌区能保持一个对病人更加安全的环境,就像电影《无菌罩内的少年》里的那个少年,由于天生免疫力缺失,从生下就要生活在无菌环境里,这里也需要这种环境。
过多的探视都会被限制,病人随便出门更是难上加难。
帮助方杰逃出医院要寻找时机,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陈护士,太阳这么好,我带我小方姨下楼去晒晒太阳啊。”季小君的眼神诚恳,让人不能拒绝。
“15分钟后就上来啊。”陈护士说道。
“好嘞。”
“陈护士,今天我小方姨精神不错,能多晒会儿太阳么?”
“那就20分钟,注意保暖...”
在争取到了30分钟晒太阳的机会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方杰下楼后,没有去晒太阳的小草坪,而是换下了病号服,换上了为她准备好的便服,围上围巾,再漂漂亮亮地收拾一翻,借着掩护,逃出了医院,就像电影《胜利大逃亡》。
五十年一遇的大雪造成了城区大面积不间断停电,还有停水,导致通往外界的公路也被迫封闭。据说那些过年回乡下的高三学生,不得不顶着严寒,在冰雪尚未消融的泥泞道路上,徒步上百里回城返校。
这也让本应该在春节后就要转到省城医院的方杰,不得不延迟到三月底动身。虽然耽误了治疗,但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却有了一起相约踏青的机会。塞翁之马,焉知祸福。
李星河和王顿已经在河滩的一块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一片柳树林从河滩延伸到河岸。记忆里,烈日炎炎的夏天,听着树上的知了叫,然后折下软软的柳树枝条,束成一个圆环形状,戴在头上,伪装潜伏,就可以两军对垒,冲锋陷阵了。
“墩子,去柳树林里面找一些柴火来。”李星河对王顿说道。
“滚一边去!”王顿不客气地说道。
“你吃错药了?”李星河不解王顿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态度。
“你也不是不知道。”王顿说道,脸上露出少见的严肃。
李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王顿那张失去笑容的胖脸,这才想到了什么:“哈哈,你还怕呢!怪我,怪我,嘿嘿......”李星河嘴上表示着歉,心里却是美滋滋地看着他的笑话。
王顿不愿意去的那片树林枪毙过死刑犯。
行刑的那一天半个城的人都来围观,河滩上,河岸边,大桥上,包括河对岸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公开枪决犯人也实属罕见,但是在那个特殊的1983年“严打”时期,为震慑罪犯,以儆效尤,公开审判,公开行刑,也不足为奇。
什么小偷小摸、流氓混混、乱搞关系都被重刑重典。由于打击面太大,连烽火机械厂废弃厂房都被临时征用来关押犯人。
李星河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几个伙伴正在旧厂房区玩儿滚铁环,突然尘土飞扬,来了一大批剃着光头,带着脚镣的男男女女,场面甚是吓人,所有小孩也被轰走。
公开枪决死刑犯那天,机械厂里几乎所有的小孩都跟着去了,王顿也在其中,不过8岁的王顿在听到枪响,看到犯人倒地的那一刻吓尿了裤子。
据说还有一个死刑犯尸体因没家属认领,最后也直接埋在了柳树林里,这让柳树林彻底变成王顿的心理禁区,打死都不会过去。
“你表哥干的那事儿,要是搁在83年估计要枪毙好几回了!”李星河把一根烧了一半冒着烟的柴火重新添加到火堆里。
王顿也用一根树枝通了一下火堆,新鲜的氧气让火焰泛红。
“我表哥,最近也倒霉了...”。
“怎么倒霉了?”
“被人打断几根肋骨,住进了医院。”
李星河吸了口气,问道:“为啥事儿?”
王顿擤了把鼻涕说:“老毛病犯了,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结果那姑娘当兵的哥哥没饶他,下狠手暴揍了他一顿...”
“活该!”李星河解气地说道。
“我大姨也比以前客气多了,说话调门儿都没以前高了。”
李星河默默听着,不住的点头,柳树林传来一阵嬉笑声。一瘸一拐的郭亮不知道在哪里弄了根绳子,试图给两位女同事从树上吊一个秋千。
“马块儿可真倒霉...哎”李星河突然感叹道。
王顿点点头,“马块儿是挺可怜的,还好我姨夫有点钱,付得起医药费,帮马块儿撑着,不然.....”
马严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酒精中毒伤了他的大脑,医生说他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刚才燃起的火堆,火焰渐渐灭了下去,变成了炭火,李星河和王顿把准备好的红薯埋在炭火下烘烤,不一会儿一阵阵香气就飘散开来。
“小君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大草甸子那边不挺好,这里撒个尿都不方便。”大家都是到柳树林子里面方便,王顿不敢去自然就觉得这里不方便了。
“小君说是她小方姨想来这里!”李星河说道,突然看着王顿的眼睛:“难道你不知道......?”表情诡异且神秘。
“啥不知道?”王顿一脸茫然。
“季小君说他小方姨的妈当年就是在上游那个河滩跳河自杀的。”
李星河凑到王顿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声音粘在了王顿的耳膜上,半天没有散去。王顿听罢,咽了口吐沫,想说什么,一个字儿也没有说出来。
远处的河边,季小君和方杰正在玩儿打水漂,应该有比胜负,你扔一个,我扔一个,不时地发出惊讶、惋惜、喝彩和欢呼声。不知道季小君说了什么,方杰抬手佯装要打季小君,季小君做投降状,才免遭“毒手”。
随后两人走到了河边一个遗落在岸边的大石头后,挡住了王顿和李星河的视线。
季小君和方杰坐两个人并排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河水,没有说话。
方杰轻轻把头靠在了季小君肩上,季小君感觉脸上热热的,心跳有点快,人突然飘忽忽的,伸手紧紧地握住了方杰的手。
“真想一直坐在这里!”方杰语调里带着忧伤。
“我也是!”
“小君,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小方姨”季小君语气坚定,心如刀割。
柔软的嘴唇带着绵延的芳香挨上了季小君的嘴唇,泪水从方杰的眼角留下。季小君把方杰紧紧搂在了怀里。
王顿并不知道大石头后发生着什么,不过另有所指地“啧啧”转头笑着对李星河说道:
“羡慕吧?”
“哎........”李星河深深地叹了口气。
给胡小美递完纸条后,就好像给好人提了个醒,给坏人做了记号一样。以前还能和胡小美说上一两句闲话,现在胡小美看到李星河,老远就开始设计躲闪路线,直线改曲线,对角线非得多走出一条边,实在绕不过去,就低着头,只看地不看天,走着走着一头撞进了跨出教室的班主任的怀里:“胡小美,想什么呢?走路看着点。”
“对不起老师,东西丢了,在找东西!”胡小美说完,鞠个躬,加快脚步跑开了。
胡小美低着头,让李星河抬不起头。看来胡小美那假纸条并不是抛砖引玉,更像是引蛇出洞,是李星河自投罗网。
柳树林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尖锐的叫喊声,原来窦雯雯正坐在郭亮做成的秋千上荡了起来。
季小惠在后面每推一次,窦雯雯就会发出尖叫声,爽朗的笑声,传得很远。郭亮在一旁憨憨地看着,感受着别人的快乐,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李星河也跑过去玩秋千去了,留下王顿一个人,跪在沙地上撅着屁股,在火堆里翻找红薯。
“红薯烤的怎么样?”季小君不知什么时候从河边返回,猛地拍了下王顿。
“你吓我一跳!”王顿扭脸看一眼季小君,“有几个熟了...”说着用树枝儿拨出一个灰扑扑的红薯。
季小君迫不及待的拿着烫手的红薯,剥开了皮,尝了一口。
红红的脸膛,挂着汗珠,堆满了笑容,甜字儿都写在了脸上,但那肯定不是吃红薯吃出来的甜。
“杨大侠,你的小龙女呢?”王顿笑嘻嘻地问道。
“她说要去方便一下,我就先回来了。”季小君吃得津津有味,都没在意王顿的称呼措辞,看来还沉浸在刚才的甜劲儿里。
王顿盯着季小君,乐了。
季小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滚滚,什么大侠、小龙女!”脸上露出被人说破的不好意思。
“聊什么呢?”季小惠笑着问道。窦雯雯和郭亮也聚到火堆旁,留下李星河一个人霸占了秋千。
“聊神雕侠侣呢!”王顿说道,一听就不是正经话。
季小惠没说什么,看着吃得正香的季小君,问道:“你小方姨呢?”
“一会儿就过来。”季小君说道,漫不经心。
“也差不多了该回了,你小方姨也不能太累。”季小惠看了看表。
“大家来吃红薯吧!”王顿说着把烤好的红薯分给大家,季小君不声不响地给方杰留了一个。
香喷喷的红薯,吃得热气腾腾,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火堆里零星烧断的树枝偶尔发出的“噼叭”声。
太阳也快落山了,天上的云朵变成了又厚又密的云层,一团一团。
起风了,渐渐有了凉意,春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脸。二郎神和李星辰也玩够了,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
方杰也应该回来了,却仍未见踪影。
“你小方姨,怎么还没回来,她去哪儿了?”季小惠问到,语气有些焦急。
“她,她说她方便去了。”季小君道。
“去哪里方便了?”
“她说去上游河滩方便一下。”
“上游河滩?”柳树林这么近,干嘛跑那么远,季小惠在心里重复着“上游河滩....上游河滩......”。
“不对!”季小惠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快,小君!”
咔嚓一声,远处挂秋千的树枝断了,李星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郎神汪汪叫了起来,好像知道了什么,已经从河边冲了出去。
季小君心头一紧,道:“上游河滩.......”浑身炸裂,灵魂出窍,踉跄着跑向上游河滩,摔倒了马上爬起来。
河里飘着一条熟悉的围巾,二郎神冲着湍急的河流狂叫着......
“小方姨,小方姨....”季小君冲着奔流的河水叫喊着,撕心裂肺,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冷的河水,游了过去......
《全文完》-2023年3月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