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常来店。

那日冒着淋淋漓漓的雨，推门而入，连春日的陡峭也捎进来了。

泡一壶茶，在弥漫着茶的香气的温暖小栈，她轻啜一口，望着玻璃上不断离去的雨滴，讲起了一个故事。

她的气质冷艳，容貌端庄大气。如果不是她讲的故事，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必为琐碎日子操劳的人。

结婚时，她选了个穷小子。从未经风雨，在婚后她将风雨尝了个遍。一开始她想，穷点没关系，万一陪他度过莫欺少年穷，富有时，那天下是自已打下的，还不是稳坐江山。但有一次与老公伴嘴，老公说："如果我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先换掉你。"初听时心碎一地，后来就只盼一件事，老公快点有钱吧！

她老公有两位爷爷，六个爹，一个姑姑。

他爸是老大，在二十左右过继给他大爷爷。他爷爷还有五个儿子，一个姑娘。这在生产队那回儿，家中有这么多儿子，他爷爷和他奶奶那可是很牛逼的人。只是可惜了，能生不教养的儿子们的命运。来的茫然，走的无措。

生大孩在家坐月子时，第一次看到了他二爹。头发很长，络腮胡子，很瘦，很黑，长得有点像他爸。送来二十个鸡蛋，很大的那种。娶了个媳妇，个子很高，长得曾经应该是清秀的。傻傻的，不停的唠叨着听不懂的话。他二娘家还有位姐姐和小弟，姐姐家境优渥长得富气，小弟长得帅气，只伤了这老二。老二以前不傻，上学时因长得漂亮被同学恶作剧拉到沟里后，便吓傻了。

他二爹从小八字不全，放养。本身就是山里人家，老二便更成了山里的野人。娶了个傻媳妇，两人没有生育。他姑姑从山外给捡回一个男婴，便是他二爹的后人了。有这么个野人爹傻子娘，孩子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了。没人教导，孩子也不聪明。现在大了，也是东游西荡。

在她婚后三四年间吧，他二爹上山采野蜂仔，被野蜂追失足跌进山坳里。他是前几天，去山里采了一次，回来后卖给饭店，卖了不少钱。这一次又动心动念上山去了，自己一点防护也不做，全凭运气。山里的蜂个头大，蜇人更是厉害。据人们说，找到他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又是山上摔下来的，能得个全尸已是不错。

他三爹早已没了，留下一个儿子，他爷爷奶奶带着。

他三爹的故事是听她婆婆说起的。

他三爹脾气暴躁。娶了媳妇，打媳妇。有了儿子，打儿子。好好的一个媳妇打成了神经病。更是虚弱得连活都不能干了。见着他就怕就躲。儿子小时候长得很可爱，也被他爹吓的缺了根筋。到现在30多了，认不得钱，更不必说会算账了。好的现在正壮年，凭力气挣个力气活钱。有他90多岁的奶奶还在，倒也过得了日子。

话说他三爹那天出去喝了一顿酒。回来看到家里正好有秋后的柿子。甜甜的柿子，让他饱餐一顿。倒头睡去，半夜肚子疼了起来。拍打他爹娘的门，他爹娘愣是没开门。安然睡到早上，起来看到三儿子死在家门口。

他四爹个子能有一米五左右，媳妇智商八九岁。未嫁之前十几岁，嫁给他以后越活越年轻成了八九岁。干点建筑活，在外养着一个万人肏的女人。挣了一分钱就过去没钱就回家。好在他四爹每天都到他奶奶那转转。劈柴挑水种菜倒也帮了他爷爷不少忙。

有三天没去他奶奶家转了，他奶奶不放心，就瘸着腿转到他四儿子家看看。看到四儿子躺在正间门口，他媳妇说睡觉了还没起来。

叫他也没知觉。送去医院，医生说来的太晚了。三天了脑栓住了。能治到偏瘫是最好的结果，再有可能就是植物人。他四爹没有孩子。那时他奶奶爷爷80多，媳妇又是傻子。谁会去照顾一个偏瘫或植物人。在他爷爷奶奶的同意下，直接放弃治疗。拉回来时，他奶奶去看这个四儿子。他儿子突然就紧紧抓住他娘的手，任他娘怎样往外拔都拔不出。吓得她奶奶回家就病了，他儿子就在他娘很不愿意拉住手的时候走了。

他五爹曾经当过兵。家中有一张老公小时候与他五爹的合影。穿着军装很是威武，可惜当了逃兵。东躲西藏最后逃回了家。逃回家的日子，弟兄们多家又穷。在外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他看到了富人家的日子。他羡慕富人家的生活。好巧不巧有人给他介绍媳妇。媳妇家是工人出身条件优越。有房子，结婚的话还能安排工作。但是有一条媳妇长得漂亮却是个瘫子。

也就是说他入赘得照顾媳妇。当时应该是被人家的漂亮还有条件所吸引，二话不说就去了。可想而知，一个脾气暴躁的逃兵，怎么能安下心来照顾一个瘫子。不久之后，与厂里的女工人搭上了关系。又不久之后，在自己烧的锅炉房里，因醉酒烧锅炉，锅炉爆炸，他五爹也就这样没了。

厂里的女工与厂长有一腿，怀孕了。厂长不方便出面，就让女工勾搭上了他五爹。他五爹只见眼前利益，有好处就占。可这世界哪有那么好占的便宜。

他六爹今年有六十了吧。找了一位小他十多岁的女子，应该是在三十六七岁找上的媳妇。女方家的条件在农村是偏上。为什么会找一个大她十多岁又穷的老男人，是因为这女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半边身子。一半正常，一半眼斜嘴歪，胳膊弯着，手像鸡爪，拖着条腿走。干不得活，脑子却好使。

他六爹找了媳妇，也找了工作。丈人家种大棚，他就帮他丈人丈母种菜发菜，一直干到现在。

别看媳妇样貌不怎样，可他六爹却极疼爱他的媳妇，从不舍得让媳妇干一点活，脾气是六个兄弟中最好的。

现在儿子也二十多了。小伙子干净利落，长得像他舅舅，做人做事很有分寸。

他大姑，生了一儿一女，老头子便撒手走了。有人说她老公是让她累死的。在农忙的时候，让老公开拖拉机出去挣钱，让她这一帮兄弟们，去给她家里干活。老公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活早早干完了，就走了。

另嫁人后，过着平常的日子。只是快七十的人还得操心着儿子，四十多岁的儿子因他媳妇不能生育而离婚。至今也没有找上合适的，更不用提孙子孙女在何方了，也算是心中一大憾事。

她的公公是老大。村里谁家有事吱声，他就热心的帮忙去了。从不计较得失，总被人当一杆枪使。

她的婆婆，每天只做两顿饭，中午和晚上，人家早晨是不吃饭的。现在每天躺在床上，刷刷抖音刷刷快手，乐乐呵呵的一天又一天。

他奶奶今年九十三四岁吧。长寿之人。幸而长寿，老二家的儿子，老三家的儿子，还有傻二儿媳，凑成一家。过得倒也安稳。

她说：“有时候想想，人为什么而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像他那几位逝去的几个爹，像草木一样，不等秋来，风一吹便消失了。活的没有意义，死的没有意义。留下的后代也不如人的活着而已。仅仅活着而已。没有自尊，在别人眼中只是可怜虫而已。"

她说的淡淡的，我淡淡的听。风吹雨滴落在玻璃上，一会儿便淌下去了，有一根细细的痕迹。又有另一颗雨滴落上，淌下。

是呵，我们草木一样的人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只愿我们来这一程，走好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