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无疑是一个有历史感的城市。它远在左岸香颂诞生以前,远在存在主义在咖啡馆里风靡以前,远在肖邦雨果伏尔泰莫奈出生以前,远在拿破仑和大革命以前,远在所有我们听说过的有关巴黎的浪漫以前。
沿着塞纳河的河墙,是一排两三公里长的旧书摊。那背景可是太好了,塞纳河终日就那么流着,一眼望不尽,左边卢浮宫,右边圣母院,书摊黯黯的,低低的,或连或断,一小格一小格的,到时候就把摊盖上,像极了古城里的旧书市场。
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的书架上偶然看到一本《九三年》。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79年出版的,售价只有几毛钱,粗粗的纸,开本小,封面是蛋清色的,隐隐透出素素浅浅的花纹。从雨果的小说中,我们看不到太多他生活的巴黎城市面貌,倒是能从宏大的历史背景中,细细品出一点城市的味道。
那天在先贤祠,顺着雨果的标识,走进小隔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棺椁上,邻居便是左拉。
伏尔泰也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旁边深深地镌刻着一行小字:“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他拓展了人类精神,他使人类懂得,精神应该是自由的。”然而伏尔泰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革命形象,年轻时起因文字惹祸,自进入巴士底狱,就不断与旧制度搏杀。以笔作剑,常常是惹出麻烦的异议学者。现在的他捧着一卷手稿,提着一支羽毛笔,脸上浮现着睿智的微笑。
卢梭和伏尔泰,应该算是两代人了,每当他们争辩起来,伏尔泰总是更潇洒,更富有,更放松,也更挥洒自如。而卢梭作为一个理性的哲学家同时,又是一个浪漫文学的开创者。生前常常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目前在这昏昏的先贤祠里,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巴黎圣母院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先是一部书名,才是一个由石块砌成的古老教堂。或许大多数的人被这里所吸引,只是因为读了雨果这部以圣母院为场景的小说去。是雨果给这个石头的建筑注进了血液和灵魂。在这里好像不可避免地会在教堂前的台阶前恍惚看到艾丝美拉达的身影,身后紧紧跟着那头智慧的山羊。月光下,神父阴郁的身影在圣母院的顶层裹挟着黑暗,一步步向前逼近。它的钟声定时敲响,似乎冥冥中卡西莫多就在钟楼的中央,一次又一次奏响着那激荡心灵的跫音。
圣心教堂白白的,高居在蒙马特高地的顶点,怎样的一副全景都无法将它忽视。也许是因为建于十九世纪末,建筑师就想尝试一点新的东西,好像捏着教堂的尖顶向上轻拉了一下,它就有了点儿瘦长的感觉,不再那么肃穆。
去卢浮宫那天淡紫色的天空飘着小雨,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绕在蒙娜丽莎周围,时时处处寻找着避免玻璃展柜反光的角度,跑上跑下探索着出自名家的雕塑和绘画,却忘记了这座精妙绝伦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再伟大不过的艺术品。
十九世纪末,莫奈开始痴迷于他的睡莲系列。橘园美术馆里两间陈列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睡莲。谈及他自己的想法,他说是想“提供一个无边无际的水之图景”,不曾想一句偶然言之,竟成了后来所谓抽象主义的先声。的确,与以往的一切花卉不同,他的睡莲没有边界,层次,水平面,也没有天空,云朵的布景,水面涟漪荡漾,让云天没有安定之所,因此这画,便有了一种超脱三维的精致。
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本关于莫奈的书,书中提到命运隐喻般地和他开了个玩笑。当初卡米耶的出现为莫奈带来了色彩与灵感,而随着卡米耶的离去,他也渐渐失去了色觉。他曾经多么热爱阳光,视力下降后,他却惧怕阳光,明亮的橙黄色和蓝色也渐渐淡出他的画,“红色对我来说就像泥巴,橙色太淡,好多色彩都离我而去了。”
“我想用睡莲来装饰客厅,占据全部的墙面,让人产生无边无际的水面的幻觉,在那里,因工作紧绷的神经将得到放松,就像这水一样不再流动,它甚或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在水中央静想的机会。”多年后,毛姆在以高更为原型的《月亮与六便士》中出现过起类似的细节。但莫奈琢磨这个的时候,已然年过古稀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