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看关于爱情的电影,我不愿意去思考他们之间到底因为什么而在一起,为什么分开又为什么重聚。情人之间的分分合合,我总觉得太复杂,太纠结,太费脑子。
前几天偶尔看一回,因为没过脑子,也是稀里糊涂的。
比如在《情人》里,我搞不懂15岁的简,对那位叫东尼的中国男人到底有爱还是没爱。
按正常情况,即使贫穷让人无暇追逐爱情,但一枚15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位帅气多金的异性追求,那必定是无力招架的。
何况,当时的简满身都彰显着欲念。
那时的她,头戴平檐礼帽,穿一件大开背的真丝长裙,并未发育完全的胸脯若隐若现。腰上系一根不伦不类的腰带,脚踩高跟鞋,明晃晃地出现在湄公河的渡轮上。
当时,那里还是法国的殖民地。烈日炎炎的码头,马达声,鸟鸣声,犬吠声交错,东尼的汽车就突兀地停在甲板上。这位阔少爷躲在汽车帘子后面,默默地注视少女。
那的确是一张清纯的脸,挂在胸前的小辫儿,嘴唇红的像樱桃,又美又高傲地俯视着这片只有炎热与单调的人间。
他找机会搭讪,请她搭顺风车,然后在车上调情。
从头到尾,东尼就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请她吃大餐,赠她祖传的钻戒,替她二哥还清鸦片馆的赌债,给他们家一大笔钱。
而简呢?
理所当然的挥霍,恬不知耻地享受,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如果你一无所有,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不爱你。
然而,她也求他给她性。
他们在喧闹的市井公寓里做爱,两具赤裸纠缠的身体,与商贩的叫卖声,车辆的喇叭声融为一体。阳光透过百叶窗,寂寞难耐地偷窥他们的肉体,妄想品尝少女初试云雨的滋味。
如果在那个时刻,没有爱的掺和,只剩下金钱与肉体的交换,美好一定是荡然无存的吧。
可简为什么呢?
她本可以以爱情为由,名正言顺地花男人的钱,享受经验老道的情人赐予她的性。
然而她偏要当婊子。
她背负骂名,无视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一天天的逃学,脚踩那双镶着金边的高跟鞋,奔赴在与情人幽会的路上。
我爱极了她高跟鞋蹬蹬蹬的声音,那曾是小时候我最为着迷的。我常常跟在妈妈的身后,只为听她的高跟皮鞋在不同路面碰撞出的不同声音。
什么时候,这种声音是从我的脚下发出呢?这样想的时候,我也15岁。
而15岁的简,已经戴男人的帽子,系男人的腰带,穿妈妈的高跟鞋了。她注定是一只特立独行的小妖精,在15岁的年纪就能将情场老手玩得团团转。
我以为这段情,她的确只是因为缺钱,只是出于对异性的好奇,只是欲念难平而已。
不然当东尼告诉她,中国家庭明媒正娶的老婆绝不是她这个样子时,她无所谓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还告诉对方,白人也绝不会与黄种人结婚。
东尼请吃饭,简与她的一家表现得粗鲁无礼,毫不客气,并无视他的存在,说白了,他就是一台提款机。
简太无情了,赤裸裸地无情。
东尼好歹求过他阿爹给爱情一个机会,好歹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他为少女的态度所恼,为这段感情无法自拔。
最后,他徒劳无功地试了试,终于无力挣脱,心如死灰,娶了门当户对的中国女子,阿爹安排下的婚姻。
简要回法国了。
那天,她的手臂支在舷墙上,和第一次在渡船上一样。同样的男士礼帽,樱桃嘴唇。她发现了那藏在谷堆后面的黑色汽车,她久久地注视汽车的方向。
长长的汽笛声在港口上空响起。她知道航程会经过中国海、红海、印度洋、苏伊士运河,最终抵达法国。海洋茫茫如漠,遥远无边。
但她毕竟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当船行驶在印度洋幽深的暗夜里,当肖邦的乐曲声轻轻响起时,她想起了他。
她发现了爱,我也才发现了爱。这种极为隐秘的爱,因为姗姗来迟的表象而显得那么感伤。
我总喜欢看为了爱不顾一切的片子,我喜欢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勇敢去追求。那种像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光一样的爱情,不明不暗,恍惚摇曳,这种爱在我心里是不能被视为爱情的。
当几十年后,杜拉斯用小说将这段情写出来,她对中国男人的情感冲突跃然纸上时,我才看到了这背后的矛盾。
强大的种族观念,将她的爱层层包裹。
当她的母亲骂她不知廉耻时,她说:“你看我怎么能,怎么会和一个中国人干那种事,那么丑,那么孱弱的一个中国人?”
她用无度的金钱上的索取来掩饰这种爱,用肉体的交换来成全爱。离开越南西贡时,杜拉斯正好十八岁。她说,十八岁的她已经老了。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爱了她一辈子,而她将这种爱化为一部小说。在开头第一段,她便借他的口说: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一出爱情悲剧,在几十年后的回忆里只剩浪漫与唯美。
我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种常态,但现实却是一种奢望。我原以为什么都拆不散真爱,但事实是他们隔着江河湖海。
强大的文化背景,性格观念,家庭父母与社会的期待等等……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也能将他们拆散。
有时候,遇到爱情了,与其像东尼那样,带着各种纠结与期待痛苦地爱,倒不如像简那样无情地享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