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8日，即使在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开始逐渐转凉的时候，在福州依然还是有一点点夏天的尾巴舍不得走。这是我到福州的第四个月，也是安顿好自己的生活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出游——去鼓山转转。

        早上洗漱过后，我就忙前忙后地折腾开了。淘米煮饭，切黄瓜，拿出酸萝卜条，海苔，卷寿司的竹帘……七七八八一顿鼓捣，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12个寿司安静地躺在砧板上，把它们装进餐盒，塞进书包，再装了一块儿大巧克力，我的秋游午餐算是准备妥当了。

          换上清爽的外出服，穿好鞋，背上包，兴冲冲地出了门。下楼来到小区里，满眼看到的绿色，还有远处的蓝天白云，今天确实是个很适合出游的天气，再加上耳边传来的鸟儿鸣叫，心情和脚步都变得轻快。此时，我的脑袋里都是对鼓山的向往和憧憬。

          出了小区，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抬眼环视四周，找寻着空闲的共享单车。目光所及的背景中，沿街小吃铺子里的热气蒸腾，街上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和学生，带着孩子散步玩耍的老人……一幅生机勃勃的都市景象。

          没过多久我找到了我的目标——一辆停在众多黄色绿色单车中显得有些突兀的小蓝车，一边暗道自己今天还是挺走运的，一边向它走去。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拎着公文包，穿着西装的男人。我注意到这个人是由于我感觉他正看着我，还带着一点让我感到有些疑惑的神情，似乎还加快了一点脚步的样子。果然那个男人在我跟前一米左右停了下来，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朋友，能不能给我买点吃的……我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

          那个男人看我没有反应，继续说着“我到福州来找工作……来了几天一直没找上，身上的钱也用完了，能不能帮我买点吃的……”。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离近了看，他的西装和衬衫似乎很久没有洗了，西装外套在阳光下有着油污的反光。外套敞开着，里面淡色的衬衫显得有些黯淡。他提着的是那种装电脑的大包，拉链拉了一半，其中的红白蓝塑胶袋把整个包都撑满了，还有一个角“倔强”地顶在了外面。他的身量比我高了半个脑袋，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留着常见的平头，皮肤黝黑，眼角、额头和面颊上的皱纹都很深，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吧，声音有些低沉，身体前倾，似乎是弯着腰，一双眸子怔怔地看着我。我好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忐忑和期待，但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遇上了骗子？“抱歉，我也没什么钱”，我面无表情地拒绝他，说着重新投向那辆孤零零的小蓝车，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的刹那，似乎他的神情变换一下，然后转身讪讪地走开了。

          如果没有注意到他转身前的那个神情，也许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也不会有今天这篇文字，但就是那种落寞和失望的神情，在那一刻好像一只箭矢一般插在我的心上，印在我的脑海里。在走向和解锁共享单车的这段时间里，那个神情挥之不去，中年人那双眼眸中的光彩从希冀到失落的变化，离开前随着微微叹气时带来的他身上仿佛泥土和烟尘混合在一起的气息，都一直在我的心里盘旋着。解锁了那辆单车，我抬起头，试图在那个中年人离开的方向找寻他的身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我想到背上书包里其实放着我准备的午餐。

          “大哥，你稍微等一下”，我骑着车追上他，他回过头有点愕然地看向我。“我没啥钱，但我这里正好有些吃的”我这么说着，打开背包，把里面放着的寿司和巧克力拿了出来。“这些寿司是我今早做的，你现在吃一些填填肚子，巧克力比较顶饱，你拿一些，后面饿了吃……”我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地说着话，拿了几个寿司掰了几块儿巧克力要塞给他。这时候，中年人才好像刚回过神来，努力尝试理解发生在面前的事情，神情从呆滞错愕转到了然和欣喜。只是这欣喜没有停留在他脸上多久，就被另一种更加复杂地表情取代了。“不不不，太多了，太多了，巧克力就可以了，可以了，谢谢……”，他的第一句话急促地带着惊讶、惶恐、欢喜还有一点点羞赧的语气从他嘴中蹦了出来。“小兄弟，这些真的太多了，谢谢你，寿司你留着吃吧”中年人说着，接过了我递出去的巧克力，同时看着我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寿司。“我还有很多，够吃了，这些都拿着吧”，我把两样吃食都放在了他摊开的手上。“谢谢，谢谢，小兄弟”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就收拾好餐盒和背包，转身骑车离开了。

          在骑出一段距离后，我回过头再看了他一眼，本也是惯性的动作，却让我整个人僵在了路上。我看到他坐在人行道花坛边沿上，那个“臃肿”的电脑包放在腿边，用手肘夹着，一只手掌上托着寿司，另一只手在往口袋里放巧克力，放完之后，他才拿起一个寿司，先看了一眼，然后才抬手把它慢慢送到嘴边，咬下一口。本可以一口塞进嘴巴里的小寿司，他硬是张口咬掉大半个在嘴里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当时的距离，他的表情我已经看不到了，但是从他的动作里，我看到了一个饿着肚子的人渴望吃到食物，又舍不得一口把它全部吃掉的样子，那样小心翼翼，那样谨小慎微，甚至我有一种他面前的不是冷了的饭团，而是件雕工精美的艺术品那般的错觉……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继续我的鼓山之行，阳光依然明媚，路边的风景依然生机勃勃，只是我心中却有些黯然。萍水相逢的中年大哥，让我感到一阵心酸和痛楚，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独自坐在花坛边静静吃着手中食物的那个人，他与身后绿意盎然的花坛，热闹的沿街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是那样格格不入，一如那辆停在黄绿单车中的小蓝车……

          这一天，我看到一个中年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可能是为自己，也可能是为家人某一条生路；我看到一个中年人，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艰难地向身边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求助，只为了一口吃食；我看到一个中年人在鼓起勇气向别人求助的时候被人拒绝的失落；我看到一个中年人在最落魄的时候依然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与周围人一样，保留最后的一点体面……也许他吃着小小的寿司饭团，既是在咀嚼着食物，也是在“品尝”着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