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01 多云转晴
很多年后,封一鸣结婚前,封一泓对她哥哥说:“哥,你结婚我该送点啥给你?要不,我送你一台收音机吧?”封一鸣拉住封一泓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一台?你想的美,给我算算利息,再给我算算精神损失费。”封一泓笑得很大声,很开心,惹得杜老师一直冲她翻白眼。
在封老师工作的学校里,封一川、封一鸣、封一泓都排的上号,每当老师们在办公室聊天聊到孩子们时,总会由衷地夸赞一句:“封老师家的三个孩子是真争气!一个比一个有出息!”杜老师特别喜欢别人夸她的三个仔,封老师却不以为意。他思维中的争气孩子,是得传承他衣钵的孩子,有个当老师、并且超越他,最好是有一个能当上校长的孩子是他的执念。当时封一川、封一鸣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工作,唯一的希望就在封一泓身上。
封老师经常给封一泓洗脑:“二姑娘,你知道你为啥嗓门大吗?你就天生是当老师的料,讲台上一站,一发声,整个教室都能听到,多好!”
“那我妈天天说我嗓门大,让我改!为啥让我改?”封一泓反问。
“那是因为只有当老师嗓门大才是优点。你不知道,爸爸有好些徒弟讲课很好、教学思路也很好,可惜就是嗓门低,讲一天课嗓子就疼,多遭罪!要我说,我闺女这嗓门,讲课就最好!”
“谁说只有当老师嗓门大才是优点?唱歌的不得嗓门大啊?”封一泓再次反问。
“你还小!不懂!当老师好啊,每天面对的是学生,年轻人有朝气,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老,看着那些孩子们从你这里学到知识,再去更好的学校,你会很自豪!歌星那个嘛,养小不养老,年轻时风光几年,你老了怎么办?”
“老了继续唱呀?可多歌星也都很老了,不还在电视里唱?而且我妈说了,当老师每天都吃粉笔灰,吃了粉笔灰会中毒的!”
“瞎说,现在粉笔都改良了!哪有什么毒,有毒怎么敢用!别听你妈瞎说!”
“啊?你敢说我妈瞎说?”封一泓嗓门高了八个度。
封老师赶忙拉住她:“没没没,我是说你妈的说法不客观、不科学!”封老师抬眼望了望杜老师忙活的身影,扭头对封一泓说,“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有时间我们再聊!赶紧学习去吧!”
封一泓索性借着封老师拉她那股劲,斜躺到她爸身上:“爸!你怎么那么怕我妈?”
“我怎么是怕你妈?我是担心你瞎传旨意、担心你妈断章取义,到时候还得我哄她,你妈又不好哄,再掉两粒金豆子,伤身体不是?”封老师说的一本正经,封一泓嘿嘿傻笑。
“去去去,学习去吧!不管将来干什么,现在学习必须搞好!”封老师推起赖在怀里的封一泓,又亲昵地拍了拍她,赶她去学习。
其实对于当老师这件事情,封一泓没有什么抵触,却也谈不上喜欢。封一泓从小就嘴甜,特别会哄封老师开心,这也算是天赋之一,但每当封老师跟她说“将来当个老师吧!”时,封一泓从未轻易开口应承,这和她从小所见有点关系。
父母都是老师,她从小就能看到父母的辛苦,尤其是带毕业班时。随着时代更迭和进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学习是改变命运的途径之一,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生活的环境、改变自己的意识、改变自己的未来为越来越多的家庭意识到重要性,因此,学校对教育治理、教育方法、教育模式的转变也不断提高。父母的备课本越来越厚、教参种类越来越多、培训频率越来越高,就连在校办公室做行政工作的妈妈也经常开会,学习各种先进经验,并经常性的写总结报告。
封一泓从小就觉得爸爸妈妈没时间陪自己,“当老师一点也不好玩!”
因此,当封老师跟她谈有关职业选择时,虽是懵懂,但也不愿意一口答应。
在孩子们选择职业这一块,杜老师也曾对封老师提过自己的想法。
那天杜老师在给封老师织毛裤,抱着一堆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裤,坐在封老师写字台旁的沙发上,就着台灯的亮干活。杜老师看似不经意地说:“老封,等一鸣从部队转业回来,咱俩去找老校长,走走后门,通融通融?让一鸣在学校谋个干的,不需要做老师,去后勤,哪怕是当个司机、在食堂帮忙都行。”但被封老师拒绝了。
“杜珊,你自己看看你儿子,是在学校老老实实上班的料吗?而且,不要去和老领导开口了,那不是为难他老人家嘛?”封老师语重心长,“我的工作就是老校长帮忙的,那也是看我认真、上进、有两把刷子,但封一鸣,唉!还是算了!”
杜老师扭扭身子,瘪瘪嘴:“那一鸣退伍回来怎么办?万一分配的单位不好呢?”
“都是干工作,有什么好坏之分?只要认真干,72行,行行出状元!更何况,你去找、他也去找,学校又不是就咱家一个子弟,照顾得过来吗?”
“前院赵老师家姑娘不就安排进来了?教了两天美术就去带主课了,你说还不是赵老师活动的?”杜老师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封老师对封一鸣的关心太过于片面,完全不考虑儿子的将来。
杜老师说:“你是不是听见我说食堂心里不舒服?”
“没有的事儿,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经历过不一样的生活啊,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出身不好嘛。好啦好啦!这不是还没复员吗?先看看一鸣到时候分配到哪再说吧!”封老师扭头继续备课。
杜老师站起身,把手上织了一半的毛裤丢在沙发上,说到:“我去串串门,你备课吧!”不等封老师回答,就离开了。
随着杜老师关门的声音响起,封老师抬头看着台灯橘黄色的灯泡思考,是不是自己真的听不得“食堂”这两个字?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备课。
可是刚才杜老师跟他的谈话让他没法继续专心备课,封老师起身去给自己沏了杯茶。一泡滚烫的热水浇进杯子里,茉莉花茶的香气很快就氤氲整个家,封老师端着杯子,靠在椅背上。
封一鸣当兵快两年了,眼看就要复员了,虽说现在还是包分配,但真不知道会给分配到哪里去。封老师打听过,一般的分配都会参考士兵的户籍进行分配,但也有特例,万一分配到县城里或是其他地方,杜老师肯定又要心疼了。
这两年里,封一鸣严守他在站台对他妈妈的承诺,除了在新兵连集训的两个月信件很少,下了连之后,几乎一个月一封信向家里、主要是杜老师汇报生活情况、思想情况。封老师嘴上说着:“又写信了?你看就行了,我不看我不看,男人家,这么恋家。”可当杜老师捧着儿子的信念给他听时,封老师比谁都认真。有时杜老师念着念着情绪激动,咬字不清时,封老师还要求她重新念一下含糊的字眼,惹得杜老师经常念叨他:“口是心非,想看就看,非要我念给你听。”
这时,封老师就会对杜老师说:“你声音好听,我喜欢听你念!”
说真的,儿子当兵之后变了很多。封老师听说新兵连训练很苦,就一直担心儿子受不了当兵的苦,封一鸣说不上娇生惯养,但绝对没有吃过什么苦,一下子被扔去当兵,身体素质不知道能不能跟上。谁知人家封一鸣是真争气,在新兵连的班长是老乡,没受什么欺负、也没受多大的罪,还经常跟着班长蹭吃蹭喝。从新兵连下连时,分配的部队条件也不错,因为从小喜欢看书,能写几笔文章,被部队领导相中当了个勤务兵,平时就是伺候伺候领导、帮领导写写文章,好几篇写自己部队的文章还登上了当地的报纸,在他们部队里算是小有名气。
杜老师让封一鸣把刊登有他文章的报纸搜罗搜罗给寄了回来,有时同事来串门,杜老师还会拿出来给同事们看,虽说是虚荣心作祟,但同事们还是交口称赞:“哎呀!这个愣小子出息了呀!小时候多皮呀,什么时候都在教室后面站着听课!”杜老师笑的眉眼弯弯,封老师也颇有自豪感。
唯一可惜的是,封一鸣没有文凭。现在的学校没有大学文凭根本进不来,更别提当老师了。就算是去求一求当年的老校长,怕也困难,最重要的是,封老师不想封一鸣在学校干后勤,那不是和他当年一样了?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经历那么一段不想被提起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