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天鸣并不是理想的徒弟。打从一开始,他和唢呐的结缘,就像是一个错误。成为唢呐匠,一直是他父亲未实现的梦想,强加给他,带着他翻山越岭,到达焦三爷家,逼着他磕头认师。他幼小的心里,最初是拒绝的。
那个晚上,焦三爷抱出珍藏多年的唢呐,将其中一把传给蓝玉,却忽略了天鸣。天鸣深受打击,决定要弃学回家。就在他到家门口时,正听到父亲向邻里吹牛,说自己学唢呐多么厉害。他愧对父亲的信任和期望,于是返回师父家。
后来,天鸣经历唢呐的没落,许多人都劝他改行,但是他固执地说:“我要吹唢呐,我向师父发过誓的。”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真正爱上唢呐,只是把它当成是与焦三爷之间的约定,告诉自己必须要坚持,要恪守。
最大的悲剧,似乎就在这里。天鸣学了那么多年唢呐,即便继承焦三爷衣钵,成为游家班班主,甚至学会演奏最顶级的“百鸟朝凤”,但还是没能真正发自内心地爱上它。最初是被父亲逼迫,后来源于家人期望,到最后是为了守誓。他对唢呐,更多的是愚忠。
那么,焦三爷为什么看上他。焦三爷说,是因为看到天鸣父亲跌倒时,天鸣流的眼泪。即便他天资平平,但他有一颗知冷知热的心。于是,焦三爷赌上自己的所有期待,赌上对唢呐的一生挚爱,希望天鸣能够替他传承发扬。很可惜,他最终满盘皆输。
单凭愚忠,单凭守誓,终究是不够的。因为不是真的热爱,所以天鸣在目睹唢呐没落时,才会有那么多的迷茫和感慨。面临挑战,他总显得那么被动,懦弱,迟疑,按部就班,终归是因为心中没有熊熊燃烧的热爱和激情。
全剧之中,真正热爱唢呐的,似乎只有焦三爷。我永远记得他吹唢呐时的样子,细眯着眼,神情陶醉,随着旋律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唢呐的世界里。那是一种沉醉在自己所爱之事中的,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因为挚爱,所以焦三爷才会如此珍视每一把唢呐,如数家珍;所以他才会格外地重视规矩和传承;所以他才会在叛逃的徒弟面前发怒,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所以他才会口吐鲜血也要坚持完成演奏;所以他才会坚持用治病的救命钱,给天鸣置办新的装备;所以他才会在病榻上坚持让天鸣答应文化局的录制。所有的一切,都因为爱之深切。
焦三爷曾说:“唢呐是吹给自己听的。”这是一句很有境界的话,可惜天鸣终究不懂。一项技艺,一种传承,只有当你发自内心地热爱,才会不计利弊,不计得失,真正地去坚守,去发扬,去持续开拓,去勇敢追求。
当所有鲜花消退,当所有掌声遁隐,当曾经的光环逐渐暗淡,当世俗的嘲讽不绝于耳,是什么始终坚持着我们,跋山涉水,在所不惜?终究是内心深处不灭的热爱。愚忠和守誓,始终难成大气,能够支持我们走下去的,终归是深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