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日天小子SomeHow
死亡,对于死者意味着什么?对于生者又有何影响?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两千年前,太史公便从个体生命社会价值的角度给出了他的解读。
死和生亦是宗教探讨的重要话题。人死后升入天堂,人死后堕入地狱,人死后轮回转世、涅槃重生,人死后化为七磅的灵魂。每一种瑰丽的想象都饱含人类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
在这里,我想分享一下祖母去世时的经历,共同探讨这个问题: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我的祖母是去年春节前一个月离世的。辛苦操劳一辈子的她,肺部患有痼疾,肺功能严重衰减。因感冒引发肺部炎症而入院治疗,谁也不曾料想竟大限来临。
也许是个巧合,她病情恶化前,我正在影院看《重返二十岁》——一部讲述老太太重返青春同孙辈们一齐追逐梦想的青春喜剧。当告知病情危急的电话响起,我愣愣地望着荧幕上人物返老还童的身姿面容,脑海中思绪万千,如有被万枚重锤砸得脑袋嗡嗡作响。旋即中途离场直奔医院。
赶到医院后,祖母的病情依然急转直下。监视血氧浓度的机器持续发出恼人的警报声,像利爪般抓挠着我们的心。父亲、叔叔和我轮流值守一夜。
第二天,亲友闻讯纷纷赶来,住校的弟弟更是从学校直奔医院,放弃慢如蜗牛的电梯,一口气爬上十三层楼,生怕见不上老人最后一面。
祖母最终还是没能挺住。临行前,她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却执意将亲人一一叫到跟前,用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辨别的声音交代后事。因为缺氧,她痛苦的表情和挣扎扭曲的身体深深地烙印在我记忆中。
直至面临死亡,我们谁都无法体会濒死之人所承受的蚀骨之痛,只能从其表情去揣测和想象。随着生命线的消失,一瞬间病房就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想问,对于隔壁病床上的患者和家属来说,彼时彼刻那一幕又会引起怎样的情绪。设身处地的悲伤抑或感同身受的恐惧?
将祖母送去太平间后,父亲蹲在路旁颓然抽烟,盯着地面默不作声,我望着他的样子,感觉阳光特别刺眼。当晚,在家中为逝去祖母守夜。其间,父亲和叔叔兄弟二人望着她的遗像几度落泪,泣不成声。亲人的死亡对在世者造成了多大的创伤啊,向来刚强如磐石的男儿也难免哭到伤心欲绝。
死亡真可怕,在于它是每个人生命的唯一结局,你无法预测降临之日,也无法逃避,只能孑然面对。像极了在密不透风的狭长走廊中秉烛前行,走廊黑暗无尽头,而手中的烛火终有燃尽时,余下的恐怕只有无边的黑暗。
死亡真可怕,也在于对生者带来持久而绞心的悲痛,一人离世全家崩溃的例子不少。对于敏感脆弱的人,亲人的死亡对精神、心理、身体的打击是绝对致命的。
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在谈论一头吞噬积极、梦想、幸福、希望等一切美好词汇的猛兽。它是真正的毁灭之神。但我认为不仅仅是这样。
死亡体验具有独占性,任何一个生者都不曾经历死亡。我们都通过经历他人的死亡不断加深对生命和自我的理解,强化对人生与价值的认知,这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我们身边一定不乏这样的人:在多次经历至亲的离世后,逐渐开始学会释怀,懂得放下,不再为鸡毛蒜皮斤斤计较,不再伤春悲秋,转而关注生命每一天的质量。这些显而易见的改变不禁令我们相信,他们参透了生命的意义,洞悉了人生的智慧。死亡像是一场轮流参加的考试,我们不断从前人的死亡中汲取经验来填补认知的罅隙。
关于死亡的思考,使我想起那部名为《入殓师》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影片主角小林大悟是名提琴演奏家,乐团解散后回到乡下,迫于生计从事起入殓师工作。通过替形形色色的人物“送行”,小林从极度排斥渐渐转为接受、尊重,并最终爱上这个守候在生死边界的职业。影片借火葬场员工角色之口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人生就是旅行,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而是通往下一段旅程的门。入殓师也绝不仅仅是替死者整理遗容,而是帮助逝者再次踏上旅途。
还有一段情节也值得玩味:少年时小林的父亲离家出走,小林对此始终介怀,憎恨父亲抛弃自己。最终,小林在渔村见到了孤独死去的父亲,并亲自为其纳棺入殓,发现父亲虽出走却依旧惦念着自己,儿时欢乐的记忆便明朗起来,父亲慈爱的样貌也变得清晰。
确如电影所描绘的那样,死亡令身边的人成长。随着时间冲淡悲伤,你会发现,死亡带来的不只是伤痛。工作间隙,生活之余,我们时常会回想过往种种。与逝者共同的回忆仿佛画卷一般,时常出现、展开,使我们会心一笑。逝者身体已经远离,却长存于生者的记忆中,成为一股野性十足而又温暖人心的力量,鼓舞着我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