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多终于到了库车的浮尘青旅,这儿有个敞亮的大院子,人们在院子里闲聊,讨论着南下或北上的行程。我奔库车来,是为了要走独库公路,到喀什后才听说穿越天山的独库公路不能错过。青旅里一聊,很快就知道周围有什么值得玩,该怎么计划,而且常常能碰到捡人的自驾游车,或者也能方便的拼团拼车。
在前台遇见一位留平头的女士“老路”,笑容憨厚可亲,我俩就相约一起到街对面去吃晚饭。她跟我年纪相仿,是个珠宝鉴定师,平时住在大理,刚在乌鲁木齐谈完生意,坐火车过来,准备南下喀什去玩玩。平头中性打扮,后来得知她是gay,算是我在真实生活中遇见的第一位女同,引起我不小的好奇心。
天色还早,我俩又邀上另外两个漂亮的90后女孩,乘公交进城溜达去。导航找了一家夜市,喝起啤酒吃起串儿。小姑娘们都是独自旅行,一路途搭,每天临时决定跟哪个车怎么走,率性的令人佩服。
夜色中,老路讲起她20多岁时一个人不带钱走北疆的故事,那时候就是想遭遇点什么事,刻骨铭心或生死边缘,不过一趟下来理顺了不少拧巴。也许我看过太多电影,所以没觉得多意外。她将我的平淡反应理解成某种深刻的理解,眼睛闪亮起来。她说我长得像她的一位好友,连坐姿都像。临了,她想跟我一起走独库公路,第二天一早又来惜别,说还是决定继续南下。
第一晚,我屋里还住了一群安徽来的55岁左右的退休大妈,据说现在住青旅是大妈时尚,她们打了一下午扑克牌,早上就都走了。然后,屋里又住进来一位文雅娴静的60多岁独自旅行的河南大妈,普通话慢条斯理很标准,没有一丝河南味。因为之前喀什青旅里遭遇过一个哈尔滨大妈,我有点刻意避免跟她聊天。不过,后来发现老天还给我俩安排了不少缘分。
早上,南京女孩“大猫”,很亲热的过来打招呼,挽起我的胳膊与我一同出门早餐。听说她要去喀什,我就分享了好多喀什经验。虽然当天拼了不同的车,却都走库车大峡谷和千佛洞路线,居然也相伴游玩一天。跟我同车的是个温文尔雅广东小伙,92年生人,汕头大学毕业,现在深圳做地铁工程土木设计。他仪表堂堂,待人接物知轻重有条理的样子,让我一下子猜到是潮汕人,果不其然。
潮汕人是南宋起从中原迁至广东沿海的北方人,他们同当地古越族较少融合,所以没有两广人典型的高眉高颧塌鼻厚唇,保留了北方面容。他是家里老小,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呵呵,潮汕人家4-5个孩子不稀奇。说起汕人的宗族观念,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乡下祭祖时候,每家只有男丁可以参加,所以潮汕人一直无视计划生育,坚持要自己家人丁兴旺。
“你老小又是儿子,在家一定很受宠吧?”,“哪里,从来就是最被忽略的一个,我们家就我哥受重视,他经历什么事,都是全家最隆重的。我上大学,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我爸妈好像不知道似的”。不过,这也说明他是个很让父母放心的孩子,家里姐姐们都挺疼他的。“在深圳工作,觉得房价压力大吗?”,“还好吧,现在地铁工程量很大,几年应该可以攒够首付”。闲聊时,他还介绍了现在挖地铁的盾构法,用一台打洞机器一路突突向前,边挖边就把混凝土的拱形洞壁搭好了,简直神奇。
我们车的司机是个疆二代,祖籍江苏,维语惊人的流利。他说从小在新疆上学,虽然和维族同学不同班,下课后跟他们打闹,混的很熟,所以能说维语。车上有位65岁的台湾大叔,让司机有点头疼,因为一路上过警亭都必须仔细汇报,若有差迟,司机要负责的。台胞大叔各种小要求不断,还不时抱怨祖国待他们如外人。
我们沿217国道(独库公路)往北去往天山大峡谷,沿途可见新疆典型的风蚀(雅丹)地貌。
库车大峡谷
往北离库车县大概60多公里就到了大峡谷入口,这里是一片城堡似的红土秃山。谷底的游览路径大概人工修整过,比较平坦,覆盖着细砂,据说有约5公里长。
走进峡谷,谷底大致20-50米宽,地面有银亮的绢绢细流,据说是天山雪融水。山上暴雨的时候,峡谷里会有洪流,所以一但下雨,游客就得马上外撤。如果雨势急猛,就得赶紧爬上岩壁高处。这峡谷本身就是洪水不断冲刷侵蚀形成的。垂直深度大约100-200米,两侧岩壁裸露着沉积岩的纹理,像流动的巨浪,翻腾的绸缎,或者乐章在演奏。
头顶的一线天变窄时,谷里光线暗下来,在两侧岩石的波缦间,突然仿佛自己成了海底的鱼(河南大妈的比喻),在水波中游荡。峡谷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行,不到半米宽。
随着峡谷蜿蜒,两壁的纹理在眼前交汇,明暗闪动,揉杂着红白黄的色调,构成动态的抽象画卷,时而舒缓柔和,时而澎湃激荡,时而精雕细琢,时而大刀阔斧,或规则,或错乱。像走在一部交响曲中,有澎湃的管弦,也有顿挫的鼓击。岩石纹理记录着曾经的风声水声,和阳光烈度。这气势恢宏的大戏,流淌的旋律,不知道排演了多久,或是准备呈现给谁?幸好在1999年被一个维族青年发现了,从此观众延绵不绝。
缓坡的浅土中或者岩缝里还不时能见到些绿色生机,忙着生长开花结果。估计当夜幕低垂,这里还会更热闹,岩壁的洞洞应该为不少野生动物避风挡雨。穿过最窄处,游览路线的尽头是截断峡谷的铁栏杆,大概那边也没有更别致的景观了。正好下雨了,不能耽搁,赶紧往外面赶。
司机带大家先去午饭,我点了西辣蛋(西红柿辣椒鸡蛋)拌面,然后大家赶往克孜尔千佛洞。跟青旅另一拨朋友相遇,大家一起雇了一位讲解。
库车,为突厥语音译,意思是“胡同”,这里是沟通南北疆的交通要道。考古挖掘显示这里有新石器时期的遗址,先民属于印欧人种。史书记载自西汉起,这里是西域龟兹(qiu1 ci2)国都城所在。魏晋南北朝时,龟兹国佛教盛行。库车现存的克孜尔千佛洞于公元3世纪开始开凿,鼎盛于5-7世纪,8世纪末逐渐停凿。
东晋高僧鸠摩罗什出生在龟兹国,他母亲是龟兹王妹,父亲是天竺国(印度)宰相之子。鸠摩罗什精通梵语,龟兹语和汉语,为中原翻译了大量佛经,是汉传佛教的奠基人之一。《心经》名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出自于他,他在翻译中首次创造性使用了“观世音菩萨”这个称号。如今我们熟悉的大量译自佛经的汉语词汇都是他创造的,如“大千世界”,“一尘不染”,“想入非非”,“粉身碎骨”,“回光返照”,“烦恼”, “苦海”,“世界”,“未来”,“心田”,“爱河”等等。
克孜尔千佛洞凿于木扎提河畔的明屋塔格山临河的峭壁上。这里有礼拜窟,僧房窟,罗汉窟,仓房窟,厨窟等。石窟内的塑像和壁画大部分都已遭破坏,原因既有历史上回鹘灭龟兹后自身渐渐伊斯兰化,而伊斯兰教反对偶像崇拜就故意毁佛,也有因年久失修风雨侵蚀,以及后来西方探险家的大肆掠夺。
从仅存的壁画,仍可见龟兹古国佛教艺术之精良独特。壁画仍然保留了鲜艳的蓝绿白红棕黑色,人物肖像用浅色晕染来凸显立体造型,故事情节在菱形格中展开。壁画中讲述了大量“本生故事”,即佛陀成佛前许多世曾降生为商人,国王,穷人,妇女,甚至动物,他广行善事,累世修行的故事。
千佛洞的大量壁画被德国人掳走,现存于德国柏林民俗博物馆。虽然感到点儿民族屈辱,但转念想到这些文物如果在国内未必能逃脱文革破四旧的摧残。都是人类文化遗产,只要能精心保存给子孙后代看就好。
龟兹国一直夹在匈奴和汉之间,在唐朝时候随着回鹘南迁,逐渐在人种和文化上维吾尔化了。古龟兹人擅长音乐舞蹈,其乐舞从前秦起就开始输入中原,隋唐时已在宫廷和民间大为流行。千佛洞壁画里有多达28中乐器,包括琵琶,五弦,排箫,手鼓,笙,笛等吹拨和打击乐器了,壁画中持乐器的飞天自己就舞动着,集演奏与舞蹈一身是龟兹乐舞的特色,其曲调节奏风格都延绵流传到维吾尔族的歌舞中。
返程时,一位维族导游妹妹要搭车,坐在了我旁边。她叫帕丽达,高鼻深目,睫毛又密又长,在这里工作半年了,仍然感觉新鲜有趣。原来她们带每批客人都走不一样的路线,这样就避免了重复同样的解说词,而且跟不同的游客还会有不同的互动。有些游客甚至是历史或艺术专家,反而能教她很多知识。同事里有一半多是从内地召来的,她们都很聪明勤奋。
帕丽达跟领导出差去过成都和广州,不过那时候整天紧张培训,根本没时间出去逛,就好像完全没去过内地一样。打开手机,她给我看她一岁的儿子的照片,幸福的三口之家。“你信伊斯兰教吗?”我随便一问,她却脸色沉下来,眼神回避着,像背标准答案似的,“现在为政府工作的人都信仰共产主义”,我问的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