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告别
跟水哥最后一次见面,是春节前他回老家,临出门我妈说去送送,我说有什么好送的,这么大人了,又不会丢。他也笑着说,不用送了阿姨,我下楼坐个机场大巴就到了。然后他拖着行李箱把门拉开一个缝隙,闪身出去,把行李箱横在门中间挡住草莓,隔着箱子摸了草莓的头,说你要听妈妈的话。最后才抬头看我,说,照顾好草莓,新年快乐。我说,一路平安,到了来个信息。他说好,便关上门提着箱子下楼,好像只是去出个差,用不了多久又会回到我身边。其实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许多话我说不出口,虽然这五年吵的这么凶,几乎要吵到反目成仇,但从没后悔过爱上他。我没说,不知他知不知道。
最后一次见草莓,她蹲在客厅中间十分乖巧的看着我,我走到门口她很反常的没追上来,于是我走回去在它面前蹲下,抱住它的脖子,它把头搭在我肩膀上,长长的出了口气。我再一次走到门口跟它说草莓再见,听婆婆的话,麻麻过段时间就来接你。它就那样乖巧的蹲在那,用纯洁无瑕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一个天使。
一个月后再见,它已是一具还带有温度的尸体。我坐在地上抚着它柔软的毛发,五脏六腑像被钝器剐着一般的痛。我想象不到它死前,有没有怪我为什么不去接它,为什么在最需要我时没有陪在它身边,毕竟之前六年我最需要它时它都在。一想到这我就不愿意原谅自己。
跟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清明回家,那时他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整个人痩的剩一副骨架,面色蜡黄,双颊深深凹进去。但精神是好的,身板依然挺的笔直。他一生都是极体面的,这些修养帮助他在最后的日子维持住了尊严。那天吃完晚饭我迟迟不肯走,问他要不我请假回来陪你。他摆摆手说不用,你好好上班。然后催我快走,再晚赶不上火车了。我坐在沙发上不愿动,他有点动怒,怪我老是磨磨蹭蹭的。妈妈就劝他,女儿舍不得你,想多跟你呆一会儿,你别催她。他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后来时间的确晚了,我收拾好东西,走过去抱了抱他瘦削的身体。我长大之后,与爸爸很少亲近,我们家延续了中国人对感情的内敛自持,我从不抱他挽他的胳膊亲吻他。那天我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深深的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二十多天后他在凌晨去世,妈妈起床洗了个澡,回来他已没了气息。我赶回家时他的身体已僵直。他自己也不知道会这么快离世,所以一句交代都没给我们留下。
后来,我很怕与人产生过多的感情交集。相识,却总要告别。交集越深,离开的时候越会不舍。我怕极了和人说再见。
《三块广告牌》里,局长死前带一双女儿郊游,与妻子极尽缠绵,然后在那个近乎完美的一天结束前,独自饮弹自尽。这是多深的眷恋,多大的勇气。
人是得学会,善待别人,珍惜每一次见面,尽量留给别人好的体验,结束时好好告别,不要故意伤害。你真的不知道,哪一次说再见,就是最后一次。哪一次的遗憾,会让你此生没有任何机会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