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12故地重游

      天色灰白安静,雨下得急迫而利落,这样的雨天我本来是最不愿出门的,但得知老一中有剧组驻扎拍电影,可以“混”进去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地撑起伞走进雨中,约了曾经的同窗好友去老一中故地重游。

      走进窄窄的一中巷,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长长的红色围墙,依着红墙的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一如旧时的模样,只是时值暑假,一中巷很安静,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我跟朋友撑伞走着,只有巷子里一家乐器行里间或飘出一两声低沉的不成调子的音乐。一中的大门在眼前了,一眼便望见了久违的红顶房子,我的母校,我来了,从高中毕业我就再也没进来过,时隔19年,我又回来了……

       什么都还在,礼堂还在,白色的八角教学楼还在,小小的憩园也还在。我跟朋友直奔憩园而来,那是高中时代我们在课余时光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地方。迎春亭仍旧高高地站在假山上,假山下的水里依旧开着睡莲,巴掌大的荷叶拥挤着,捧出朵朵粉红色的花朵,在雨中濯洗得更加清新明亮,如油画般的质感。假山周围的小径铺着的鹅卵石更圆润了,但迎着亭子摆出的“迎春亭”三个字仍清晰可见。许是暑假期间疏于打理,憩园里头的荒草在这雨季疯长,已经侵占了大半个园子。荒草丛生给人一种这园子已经荒废了许久的错觉——但愿不是真的荒废了。忽然忆起有关憩园的一个传说:在东北角的一口大井里,关着一头大蛇。这个传说也使憩园有了点神秘的色彩。我特地走到园子的东北角去看看,没想到那口大大的井竟然还在。依稀记得在我毕业那年的某个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一头大黑蛇从井里头飞腾而出,虽然惊醒后吓出一身冷汗,但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少年时对神秘的事情感兴趣,也许是源于对奇迹的相信,在糟糕的成绩面前,这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神秘也可作为支撑下去的动力。

        憩园斜对面就是我们的教学楼,看到剧组人员正在忙忙碌碌地紧张拍摄,觉得不太好进去打扰,只是,站在教学楼外边也一眼瞧见剧组用于拍摄的那间教室就是我曾经的教室,透过窗子看到里头灯火通明,正在拍上课的剧情。19年前,我们曾是剧中人,19年后,我们已是局外人,站在窗外遥望曾经的回忆,内心却没有百感交集,反而很是平静。这是因为剧中的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在我的视角里已变成了“那些孩子”,我不再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变成了青春的旁观者,曾经的迷茫、执着、自卑、不甘、难堪、喜悦、害怕的情绪,那些在心里很重要,天大的事情,现在也都变得轻描淡写,可以大方提及,平静面对。可能我是个成熟的很慢的人,少年的时候很弱小也很懵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照着爸妈的期许做一个乖乖的孩子,一个听话的学生。我沉默着,绝不会主动回答问题,绝不会主动参加什么班级活动,也绝不会闯祸。我脸皮还很薄,当众说一句话都会脸蛋发烧,语无伦次。所以,年少时一点点的事都会被我看成是了不得的大事,在心里无限放大,觉得是放不下迈步过去的坎……不过,我站在故地并非要嘲笑以前的自己,而是感受到了岁月的馈赠。人总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谋杀了青春年华,可于我而言,岁月的雕刻打磨却是我的幸运,让我活得更美好,更像样,更清晰更明白。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那个时候有父母庇护,不愁吃穿,不用为生计奔忙,只是上学学习的日子与现在比起来还真是最单纯轻松的日子呵。

     绕过教学楼,我们去往操场,高中时的体育课算是难得的令人向往的时光。跑道仍旧是很有年代感的用黑渣滓轧成的那种,跑道中央是密密的野草,有粉色的牵牛花点缀其中。操场东边的高台和台阶都没多大变化,甚至连长在水泥高台上的那棵柳树也还在。我曾经把这课柳树写进过我的周记中,感叹它所处环境的艰难,感叹它在盛夏时节都会飘落枯叶,恐怕命不久矣。可现在,它虽然长得还是不太精神,但似乎是壮了不少。看来少年的我为写文章“强说愁”的那份忧虑是多余的了,自然界的生命若是有一分可能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还好少年的我虽然脆弱但也没有放弃,记得我在周记里是以这棵柳树自勉的,如今,走过长长的岁月,我们都很好。操场边的台阶很高,那里曾经是我班的卫生区。我对朋友说,这台阶还给我留下了永远的印记,我的右腿小腿上有块疤痕就是在这里磕的。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早晨,打扫卫生区的我一看快要迟到了,一慌张,脚便踩了个空,结结实实地把腿磕在了台阶上,顾不得疼,提着扫帚一瘸一拐地往教室赶。看吧,我就是那样一个慌张笨拙、胆小怕事的人呢,觉得被老师批评是很可怕事情。所以在我自己做了老师后,我都会对慌张笨拙的孩子多一份宽容,因为我的班主任也曾经那么宽容地对待过我,在我偶尔违反纪律而战战兢兢的时候,微笑着对我说以后要注意。 

      我跟朋友跳下台阶,走上跑道。我自豪地回忆:“当初体育测评,800米跑下来,我可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呢。”朋友打趣道:“我们现在就是跑80米已经气喘吁吁了……”我俩大笑,已近不惑之年的我们俩真不能再提当年勇了。而今的我们青丝中都添了白发,站在我面前的朋友也不复是那个爱说爱笑,爱幻想爱画画的阳光小女孩了。我和朋友沿着跑道走着,忆起跑道的西北角曾堆放了块墓碑,年少的我们曾毫无忌惮地坐在上面;忆起每次上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女生都会聚一起讲看过的电视剧情节,那时热播的该是《还珠格格》;忆起操场角落里应该有一架大秋千,就架在两棵白杨树之间,是要站在上面荡的;忆起操场南边是一排乒乓球台,我曾用了一节课的时间也没学会发球……往事历历在目,可是有很多已经改变了,墓碑和秋千没有了,乒乓球台已经荒废在那里变得腐朽不堪了,就像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大女人,当初我们热衷于追逐的明星八卦梁咏琪和郑伊健已经鲜有出现,我们追捧的韩剧《蓝色生死恋》已被人遗忘,那时才出道就以迷人的和音惊艳了我们的羽泉组合解散了,我们喜欢的情歌王子张信哲也变老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是的,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容颜变了,心情变了,想法变了,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回忆,也只能对拥有共同记忆的朋友说一说。

       走完操场,再顺路去曾经的餐厅看一看。女生餐厅在二楼,近楼种植的一棵梧桐树高大茂盛,站在餐厅二楼平台上都可以伸手抚摸到油绿的树叶。当日正是立秋,我笑言,而今我们也处于人生的秋天了。雨打梧桐淅沥沥,突然心有所感,觉得现在倒不至于是识尽了愁滋味,只是遇到了各种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要面对,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不放松,倒回头去想想青春岁月,便真有了珍贵之感。实际上学生时代在物质生活方面是没有那么富足的,所以能吃得稍微好点就觉得十分心满意足。那时候二楼餐厅是大锅菜,没什么好吃的,要吃到小炒,就要到餐厅旁边有个小月亮门里头去“抢”。像我这样迟钝的人是指定抢不到美味小炒的,还好有我同桌跟我搭伙吃饭,通常都是她去抢菜,我去二楼买馒头。等我买好馒头找到空桌,就会看她端着一盘菜笑盈盈地走来。有时候是香菇炒肉,有时候是鱼,她为了保持身材,总会把肉让给我吃。我俩虽然同龄,但她总是大姐姐的样子,陪在我身边,让胆小懦弱的我心里很踏实。如今,我跟她分隔两地,一年难得能见得了几面,而且近几年都遭遇了一些让人心里沉重的事情。我们曾在难过的时候隔空安慰过对方,而我很赧然,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无力帮她一把。少年时总为解不开习题而烦恼,可是那习题必定是会有个正确的答案和解法,而人到中年遇到的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也不要企图在短时间内解决,只能是遇到什么事就担起什么事,努力往前走。结果是怎样呢?反正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站着故地再去想这个道理的时候就更加笃定了,关于少年时的种种,不管好的坏的,真的都已烟消云散了。

       我的母校虽然有百年的历史,可校园是小小的,轻易就走完了。最后要离去的时候,还是鼓起勇气进到了教学楼里。我的98级12班就近在眼前,那时我们文科班只有三个班,我们的隔壁是由文科班的尖子生组成的班级,可如今那个尖子班教室已经没有了。我们站在教室门口,却不知怎么找不到什么熟悉的感觉,教室的门有那么低矮吗?我记得该是很高的啊,教室怎么那么小了,当初是是怎么盛下五六十号人的?教室里头的墙漆都剥落了,显得很破旧。还记得我曾在靠近南窗的倒数第二排坐过,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桌子是老式的木头桌子,我的桌子的桌面上有一个虫洞,有一天,透过虫洞看到了有一只虫子在探头探脑,前排的男生一下子把虫子挑了出来,真是好大的一只虫啊,足以让人瑟瑟发抖。还记得我班有个胖胖的很高大的男生唱张信哲的歌足以以假乱真,高三的元旦,当其他班级都在按部就班地上晚自习,我们的班主任却放任我们开了元旦晚会,教室的灯被关上了,只有租借来的卡拉ok屏幕在闪烁着,那个男生唱了一首《别怕我伤心》,温柔清亮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还曾有同学唱过一首我很喜欢的歌曲,是电视剧《包青天》的片尾曲《携手同游人间》,不过不是在那次元旦联欢上,而是在某个午后,他清唱出来。至今我都很喜欢那首歌“你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不管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今天站在这里,好多情景都又浮现在眼前,毫无头绪也毫无逻辑,就如窗外下得很急又很安静的雨。

      我要离开了,本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来。走出校门,那段被岁月强行画上句号的少年时光就又被封存进了记忆中。以前还会沉溺在记忆中无法自拔,现在却惊讶地发现,那些久远的事情已经失去了切肤之感,就只变成了单纯的故事,偶然想起,微微一笑,轻轻摇头。故地重游,姑且一记,再见了,我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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