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五美”中,知道黛玉葬花的肯定比知道宝钗扑蝶的多,就像盛唐诗人里,知道李白的肯定比知道杜甫的多一样。
可不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谁不知道?换一句“八月秋风高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你随便抓个人问问试试。
没办法,柴米油盐酱醋茶,带娃溜崽换尿布,电表、水表、煤气表三个代表,生活太沉重了,就总渴望逃离出去飘逸一回。
一
黄子华说“别人拜山会拿束菊花去,而林黛玉拜山她就是要去拜那束菊花”。这当然是纯属搞笑,但对林黛玉的行事和俗人的区别却是描述得非常精准的。
红楼里除了黛玉,谁去葬花都不行。黛玉有才,宝钗也有才,而且似乎还比黛玉稍高一筹,但宝钗可是薛家皇商买办的CEO,她去葬花,那是妆笔。
黛玉机灵,探春也机灵,但探春可是敢一巴掌把贾府高级主管王善保家的打个狗啃地的人,她去葬花,也是妆笔。
黛玉漂亮,夏金桂也漂亮,但夏金桂可是个喜欢拿油炸焦了的鸡骨头下酒的人,她去葬花——你能想象张美玉学姐幽怨抑郁地吟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吗?
黛玉葬花不是妆笔,但红楼里黛玉真的妆过笔。
二
人在自大的时候就容易妆笔。
已经过去半年多了,说说马某国。马某国早年就自称“浑|元形|意太极拳掌门人”,那时马某国应该还没开始自大,毕竟谁都不知道“浑|元形|意太极拳”是什么东西,他爱做掌门就让他做去,反正没人会去给他掌嘴。
但那时马某国绝对不敢自封“张三丰太极拳掌门人”,因为谁都知道张三丰是牛人中的轰炸机。就像我如果自封“耍嘴皮子咏春拳掌门人”,有人看我一眼算我输。但如果我自封“叶问咏春拳掌门人”——我这是想找抽呢我?
麻烦就在2001年的时候,马某国在英国又自封“当代李小龙”,这就妆笔了。李小龙是谁?可是武艺和精神兼通的大家啊!
武艺上,传说李小龙一秒钟能打出七拳。马某国呢,你看他跟王庆|民的比武(当然他跟自己的徒弟一起排练的不算),那长袖善舞,柳摆絮飘的步法和体态,七秒钟能打出一拳不算夸张。
精神上,李小龙写有《基本中国拳法》这本书,只有97页,以他的自律和严谨,应该是本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马某国也写了《尚济形拳练法打法实践》,我只看过目录,内容怎样不好判断,但结合他众多的视频,马某国这本书大概率是割术著作,割韮菜的割。
回到红楼,第74回的抄检大观园中,王善保家的从给王夫人献计,到请王熙凤出发,再到各处各房去搜查,基本上都是本份行事,没有自大。
到了探春屋里,整个搜查过程中,王善保家的也把自己都守得死死的,不敢有丝毫过界。但就在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不知怎么回事,王善保家的脑子突然短路跳闸,瞬间就自大了,结果妆了笔。
那跳闸的火花清晰地映出一行字“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于是便嬉皮笑脸地借口搜查清楚一些,去掀探春的裙子。
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说探春是贾府的主子,是贾府的千金,不说探春不但有文学之才,也有管理之才,也不说探春素日沉静稳重,自带王者风范,连身为贾府的董事长王熙凤都忌她三分——即使把王善保家的掀探春裙子的事放到现在,也是件很严重的事。
试想一下,一件东西丢了,搜查住处就算了,又无证无据,大家都安规守矩地搜房间,就你一个人,突然就去对某个人进行搜身,而且那个人还是主管,他不抽你才怪。
果然,王善保家的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遭到了探春在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强烈的双重攻击,也遭到了众人又冷又酸的嘲笑,她只好毛灰灰逃离了屋子。
可见,妆笔是不安全的。
再说说黛玉,黛玉就从来都没有自大过。首先黛玉有才,有些诗作也确实压过古人,但她从来就没有拿自己跟古人比对过。
这点很重要,在古代胆敢拿自己跟古人比的,不是狂妄,也至少是自大。就算是皇帝,也很少有敢拿自己跟古人比的。当然秦始皇除外,他太牛了,牛到后世两千多年的帝制,四百多个皇帝,都在秦始皇画的圈圈里兜转。
第二,在众多有才的姊妹当中,黛玉也确实出类拔萃,比如她在元妃省亲时随便帮宝玉写的一首五言律诗,就被元妃称是最好的。
就像如果你写的一篇文章被中|南海的高官当众点名表扬,你什么感觉?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把退化掉的尾巴重新长出来,然后再高高地翘起来。
黛玉的才华在她的圈子里,已经在塔尖了,很厉害了,所以黛玉根本就没有必要自大。
第三,黛玉也很会欣赏、夸赞别人。菊花诗社中,黛玉就夸湘云《供菊》写得好,待宝钗写出“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时,更是“不禁叫绝”。
而一个人若是真正懂得欣赏他人,真正懂得夸赞他人的话,那他一定是谦稳的、虚心的。
三
想证明自己的时候,也容易妆笔。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歌坛上内地有“魔岩三杰”,香港有“四大天王”。在当时,从火爆程度来说,两者不相上下。但是,从名号来看,“魔岩三杰”又似乎比“四大天王”更胜一筹。
“杰”自带庄严与王气,比如“初唐四杰”,但“天王”好像就稍微显得轻浮与俗气了,比如洪秀全这货就自封“天王”。
但魔岩三杰中的何勇却当着媒体的面说“四大天王都是小丑,只有一个张学友唱歌还可以”。这话妆了一个大大的笔。
要命的是这话还是在他们去香港红磡体育馆开演唱会之前不久说的,感慨的是当他们开演唱会的时候,四大天王也去捧场了。
当时魔岩三杰的地位已经是巅峰了,但何勇却非要说这话去证明他们的地位。后来魔岩三杰成了昙花一现的乐队,这跟他们想证明自己的那种心态是脱不了关系的。
马某国也一样,自封掌门人,出书、拍视频、接受采访,到这如果打住,说不定不用那么早退出“武林”。
坏就坏在马某国非要证明自己,结果妆笔了。到处下帖约架,最后约到了王庆|民。比武的过程不用多说了,马某国在闪转腾挪中,被一记直拳击中,然后“像他的为人一样正直”地倒下,不知道他爬起来后,会不会夹腚四顾心茫然。
可见,妆笔是不安全的。
红楼里王善保家的在搜探春屋子时作死去掀探春的裙子,如果说这是因为脑子一时短路导致自大造成的,那么向王夫人献计抄检大观园这件事,从酝酿到实施,贯穿其中的就是那种想证明自己的心态。
王善保家的自从被王夫人派入大观园协助管理之后,园里的丫头们“不大侍奉他”,就是平时没什么人愿意鸟她,因为这个王善保家的心怀怨恨,想趁机借香袋事件证明自己的尊严,证明自己的地位。
本来王夫人想采取王熙凤的建议,用暗查的方式来处理香袋事件,但王善保家的对王夫人拼命下盅,把宝玉的丫头晴雯也扯了出来。
宝玉可是王夫人的命根,于是王夫人再也无法冷静,召过晴雯之后,不顾王熙凤之前妥善的处理方法,下令即刻抄捡大观园。
结果呢,可以用“啼笑皆非”来形容。除了在惜春房里查出入画私藏她哥哥的工资以外,其它地方的一无所获,最后却是在迎春房里水落石出。
原来香袋是迎春的丫环司棋和她的表哥潘又安私通的定情礼物,而司棋正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这可怎么说呢?
王善保家的本来想证明自己的尊严,却证明了自己的尊容。本来想证明自己的地位,却证明了自己的低位。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四
又该说说黛玉了,我是那么地喜欢黛玉,以前看红楼的时候,黛玉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在我看来都是镀过金边,闪着光晕的。
但黛玉确确实实地妆过笔。爱极而见其恶,文学世界里也好,现实生活中也罢,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正确打开方式。
探春提议建诗社,大家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纷纷表示赞同。尤其是宝玉,咂嘴拍手地说太迟了,太迟了,早就该起个诗社了,不然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才华怎么展现出来啊!
而这时黛玉却撇着嘴,斜着眼说了一句,“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
黛玉并非自大,但这话却透露出她想证明自己诗才的小机灵。就像陈奕迅、李荣浩、邓紫棋他们想开个联合演唱会,张学友却说,你们要开你们自己开去,可别叫我啊,我这嗓子什么水平啊,我可不敢唱,丢人现眼。
其它歌坛大牛肯定会指着张学友的大鼻子说,妆笔,吖史啊你!
迎春的累金凤,就是项链,被她的乳母拿去典钱赌博了,刚好八月十五快到了,大场面必须用到项链,丫头绣橘就建议迎春让她乳母马上赎回来。
谁知迎春死活不愿意去,结果王住儿媳妇得寸进尺,犯了大忌,跑进迎春屋子,与绣橘她们打了一场嘴仗。
探春来了,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平儿问迎春后续怎么处理,谁知迎春根本就不愿意面对。大家对迎春是既可怜又可恨,黛玉就说“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撇开黛玉对迎春稍带讽刺的规劝意味,那句话其实很不合时宜。日常生活中,大多数时候用口语来表述,其实更能表达情感,但如果用书面语来表述,就适得其反了,很可能就落入自我证明导致妆笔的局面。
比如前段时间我国运动员表现突出,为了给运动员们打气,大家都在喊“中国队,加油!中国队,加油!”你却拿个大麦在一旁高喊“勉哉,夫子!勉哉,夫子!”
估计搞场地卫生的阿姨都会揍你。
五
让别人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有可能是妆笔造成的。
薛蟠这个人,既霸占香菱,又勾搭香怜、玉爱,既与歌妓云儿调情,又去调戏柳湘莲,有点像双性恋。
见过柳湘莲之后,薛蟠便念念不忘,想上手。终于在贾家的门生赖尚荣府里的酒席上等到了机会,但柳湘莲非常厌恶薛蟠,想避开他。
不想走到大门口,柳湘莲就听到薛蟠大叫着要找他,柳湘莲大怒,想饱揍薛蟠一顿,但碍于众人的情面,只好忍下。
接着薛蟠说了一句妆笔的话,让柳湘莲非常不舒服“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哥!有你这个哥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这下麻烦了。
柳湘莲把薛蟠骗到无人的地方,先暴打一顿,再逼他喝洼地上的脏水,还逼他喝他自己呕出来的海鲜、酒水等脏东西。搞得薛蟠回去后半年都不敢出家门。
可见,妆笔是不安全的。
如果说黛玉假意推辞入诗社是无伤大雅的妆笔,那接下来说的就有点严重了。
周瑞家的奉薛姨妈之命给王熙凤她们送宫花,就是制作精巧的假花。送到黛玉那儿时,当黛玉知道其他人也有时,就从鼻孔里哼出冷气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替我道谢罢”。
周瑞家的“一声儿不言语”,黛玉这话妆笔有点过了。要知道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相当于是王夫人的终身私人秘书。
你看老板也好,官员也好,他们身边的秘书哪一个不是牛笔哄哄的?而周瑞家的却被一个外来的小姐说风凉话,心里当然非常不舒服。
宝玉被贾环用灯油烫伤了脸后,在怡红院卧床休息,一干人去探望他。后来赵姨娘也来了,当时宝玉屋里李纨、宝钗、黛玉、王熙凤等人都在。
见赵姨娘来了,众人都站起来表示谦让,“独凤姐只和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这肯定让赵姨娘心里不舒服,以至以后成为阴影。
难怪在第67回赵姨娘在得到宝钗的礼物后,先由衷地赞宝钗会做人,但接着却想“若是个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俩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
事实上,从第45回之后,黛玉慢慢地就有了质的转变,比以前圆融多了,傲介无人的性格并没有贯穿她的一生。
第48回就写到赵姨娘看了探春以后,顺路来看黛玉,黛玉明明知道赵姨娘是顺路人情,但还是“忙陪笑让座”,又体贴地说“难为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身走来”,接着“又忙命倒茶”。
但赵姨娘只记得黛玉以前从来就没有鸟过她,抛去赵姨娘的为人不说,单说黛玉在宝玉屋里没有对赵姨娘行年轻一辈该行的谦让礼,妆笔实在有一点过分了。
六
回应一下题目,黛玉葬花不是为了妆笔,那是为了什么?什么都不为,葬花只不过是黛玉性情的一种安全而且体面的自然流露而已。
话说到这里想了一下,我可不可以安全而且体面地妆妆笔?
有了,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