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前指挥部下达给王有福三大队的任务,是配合县政府,在巢北片征集粮食300万斤,生猪500头,各种蔬菜20万斤,柴草800担。这些属于粮草,除此之外还有两大项。
一项是船运,为大军渡江作战提供运输工具。淮海战场的支前靠的是独轮车,是中原老百姓车轮滚滚推出来的。渡江支前比中原更麻烦,不但要提供船只,还要帮助指战员进行水上适应性训练,不然过江时都晕在船上,划也划不了,上也上不去,仗还怎么打?因此,每条船必须配备两名船工,先搞训练,再当舵手。巢北片要征集200条船,400名船工。
另一项是征集300民工和200只草站窝子。民工每人带一付扁担绳子,他们随部队过江,负责挑运干粮和弹药。草站窝子原是老百姓过冬用品,江淮之间不像北方,冬天不烧炕,就用稻草编一个状如大桶的草窝子,中间隔一层木棍,下面放一个火罐,老人和孩子坐在里面取暖。草站窝子支前,是放在船头挡子弹的,里面填一些土,就是一个很好的战术掩体。
事情千头万绪,首先要解粮草问题,这事当然离不了商会。县长方当时现在是县支前指挥部总指挥,重任在肩,一早带着王有福赶往柘皋遇难桥桥头的“春和义”茶馆。他俩都知道,此时鲍会长笃定是在自家的“春和义”茶馆喫茶。
柘皋人把喝茶说成喫茶,这是有讲究的。
陈如炳在皖北区dm开介绍信时,黄山主任就告诉他,你要去的巢县柘皋镇,那里的人作兴“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闲散得很。这里的“皮包水”,就是指喫早茶。从黄山口中传出来,可见名气之大。
别的地方喝茶,也就是清茶一杯,至多再嗑点瓜子。而柘皋人的喫茶,附加值就丰富多了,要有油条,糍粑,狮子头,烧卖之类的点心,还要有一盘必不可少的凉拌拼盘。
这个凉拌拼盘,是古镇茶点的一大特色,也可以说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功夫菜。拼盘里的菜叠加堆垒,共五层:第一层是菠菜、元荽、青蒜拌在一起的绿色蔬菜;第二层是雪白的千张丝,豆制品;第三层是卤成暗红色的黄牛肉,也切成像牙签粗细的丝条;第四层是炒出来的五香花生米,退衣后白生生的;第五层是一勺醃制的红辣椒片,被称作“状元一点红”。这道凉拌拼盘,摆在桌上就像一座五彩宝塔,让人看着不忍动筷。
茶馆的茶具,是那种上盖下托的茶盏,喝茶时,左手托盏,右手拈盖,用盖沿轻轻地荡两下,把浮在表面的茶叶划向一边,再吹口气,缓缓地喝上一口。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进城的乡下人,在用这种茶盏喝茶时,都会收敛起粗犷,显示出一点文雅来。
吃那么多的点心和拌菜,是要陪进很多茶水的,圆鼓鼓的肚皮里,多半是水,故称“皮包水”。
柘皋有点名气的茶馆,后边一般都有个澡堂,“晚上水包皮”,是在澡堂里完成的。
柘皋镇上的常住居民,都是做生意的,不是老板,就是店小二,老板不是很大,小二也不低三下气,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阶层壁垒。劳作了一天,晚上都进澡堂,泡个热水澡,整个皮囊被满池的热水所包裹,酣畅淋漓,所以叫“水包皮”。
澡堂没有淋浴,只是在出浴后,澡堂师傅递给的一个热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了事。
洗过澡的人都有点口干,喝口水是必须的。喝白开水免费,如果想喝茶,就要另付几分茶叶钱。
一般澡堂里都有个专门卖花生米的小哥,眼贼尖,只要澡堂师傅到哪里泡茶,立马凑过来,问一声,要花生米吧?虽然是问,却带着肯定的语气。因为你既然花钱买了茶叶,那茶总得要喝上几开,而单单地喝几壶茶水,未免寡淡,总得要吃点开胃的东西才好。
那花生米,是镇上干货店制作出来的五香花生米,也许是有什么独门绝技,吃在口中酥脆奇香,佐茶极佳。
澡堂的花生米,和茶馆拼盘中的花生米,虽然都是货出一家,但是吃起来的口感却不尽相同。拼盘里的花生米,香味已散发到拌菜中,充当了调味品。而澡堂里的花生米是本色原味,一粒入口,满口流香。
坐在躺椅上,带着洗浴后的轻松,喝一口热茶,嚼一粒白白胖胖的五香花生米,那滋味,美不可言。这大概也是“水包皮”成为一种常态,像抽烟喝酒一样成瘾的一个重要原因。
作为商会会长的鲍春望,自然会有自家的产业,这个“春和义茶馆”和后面的“石梁河澡堂”,都是他家的。澡堂位置得天独厚,后门外就是石梁河,取水方便,正门迎着北闸大街,这条街是商户最集中的地方,柘皋唯一的李鸿章当铺,也在这条街上。前文说到叛徒吴谷山在李鸿章当铺被抓捕,那是烔炀河镇的当铺。
这“春和义茶馆”在柘皋也是首屈一指的老字号。抗战时期,新四军参谋长张云逸,曾在这个茶馆宴请刚刚到任的巢县县长马伯山。
张云逸是从肥东县青龙厂的江北指挥部赶过来的。当时新四军四支队第八团在柘皋一带活动,张云逸带着八团团长周骏鸣、团参谋长赵启民等人在“春和义”宴请马伯山,主旨是要马伯山在物资供应上支援八团。因为马伯山不但身任巢县县长,还兼任了巢县抗日动员委员会主任,支援本地的抗日队伍,也是职责所系。
但这个马伯山也不是个好鸟,他是在省国民zf撤销原巢县抗日县长马忍言的职务后,gmd顽固派阵容派他来接替,他来就是搅局的。在张云逸主持的接风宴上,马伯山虽然满口应承,但事后并没有对八团一丝一毫的支援。花式样子做得漂亮,天天在各大商家穿梭来往,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摊派商家捐款捐物,大洋弄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花哪去了。抗战胜利后,马伯山换了由头,又要商家捐款支援国军前线战局。但商家对他那一套弄钱的手段已心知肚明,不再上心,能拖就拖,搞得马伯山无味得很,一个月前竟然无声无息的走了,不知所踪。
方当时县长和王有福大队长,是在“春和义”二楼雅座上找到鲍春望会长的。老先生喫早茶也不叫家人,独自一人慢品细饮,一边望着窗外遇难桥上人来人往,甚是陿意。如今遇难桥已更名玉栏桥,这是商家集体动议改的,商人嫌“遇难”二字不吉利,谐其音,改名“玉栏”,商会出钱,在桥两边加了生铁铸造的栏杆,打磨得光滑如玉。
听到脚步声,鲍春望扭头一看,见是方、王人,连忙起身招呼:“稀客!稀客!方县长,王大队长,快请坐!”又朝楼下喊一声:“上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不像是个六十出头的老人。
“甭客气,甭客气。”方县长摆摆手,“我们都吃过早饭了,过来和你说个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