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辗转反侧，忧忧无眠，恨不得把床板掀起来砸个稀巴烂。

今夜是第几回难以入眠了？钟鼓挠破头皮使劲回想，硬是憋不出一星半点线索。就像上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不管动手还是不动手，它就搁置在那，稳如泰山。

每天循序渐进的日子，虽然要做的事情井井有条罗列着，可有时候完成了却找不到丝毫成就感，也就失去方向感了。

钟鼓是一名生产自动化技术员，每天除了流水作业，就是写报告。眼睛从身体里脱离，绑在机器上，聚焦定位。按理说，这份工作的报酬丰富，钟鼓应该对这么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感到心满意足，既不用辛辛苦苦在太阳下奔波，又不用像白领一族加班加到肝硬化，可钟鼓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缺乏点什么。

钟鼓今年25岁了，也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是以前读书时认识的，最爱的那个女朋友是初恋，是因为他家里情况跟他分的手。

钟鼓躺在床上回想以前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心里像个老人一样，什么前尘往事，早已付诸流水，剩下的是慢慢等待这颗心随着时间死亡。

初恋很甜，俩人第一次搭上话是在钟鼓的家里，那时候女友思思跟着同班女同学康婧来玩，恰巧康婧跟钟鼓是同一个地方的，也跟钟鼓玩得来。那天傍晚，钟鼓记得特别清楚，日落之后天黑之前，青墨色的天空，是宁采臣初遇聂小倩的天空。

康婧来问钟鼓要不要去她家吃烧烤，原来除了女友思思，还有很多钟鼓认识的同学都来了。女友跟在康婧后面，看见钟鼓，挥手打招呼，对他说：“我是思思。”，并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两排排列整齐的牙齿露出来，是干净利落的女孩子啊，钟鼓当时心想。

钟鼓点头答应了，他认识多年的兄弟也都在，去聚聚也不赖，他想。

小灯泡下的烧烤炉，炉内还冒着星星火点，噼里啪啦。炉旁边围坐着的人群把酒言欢，敞开胸怀玩大冒险真心话。

思思抽到了真心话，大家顿时炸开了锅，少男少女充满小心思的时期啊，最爱抓住这些起哄的瞬间了，好像人生最有乐趣的莫过于像媒婆一样促成一桩好事。（其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捅不开的窗纸更是可以在此时打破，从此坦然相待。终于到了大家最好奇的一个问题了。

“有没有喜欢的人？”思思被追问着。只见思思盯着钟鼓望，望穿秋水般的脉脉含情。

知情人终于可以大显身手，起头起哄，“哦！”的一声把全场带向高潮！这一个简单到成不了一个句子的“哦！”在其他人看来，却是万文机密，心里跟块明镜似的明白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背后绝对隐藏着一段被人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

大家都好奇故事内容，也就跟着“哦！”。思思爽快的答着：“有！但是谁我就不说了。”

因为是每个人问一个问题，所以思思还得接着被问。轮到钟鼓时，钟鼓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思思害羞的点点头，他们确实见过，就在他家。可说来也奇怪，思思竟然明白他的话。他其实想问的是：“我们以前见过吗？”

一晚上下来，大家多多少少知道这两人有情况。也有意无意的撮合撮合。比如这次轮到钟鼓受惩罚了，惩罚是亲在场一位女士，可在场钟鼓熟悉的也就康婧一位女生，但她有男朋友！总不能在她男友面前非礼人家吧……

就在钟鼓刚要拿起啤酒往嘴里送的时候，隔着一个座位的思思凑上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还未反应过来，思思就像个乌龟似的缩回原位了。这时周围的人更是炸开了锅。纷纷喊道：“在一起在一起。”

可俩人都没有动作，只是各自在拿着杯子喝闷酒。大家见当事人那么平静也就没了兴致，又继续喝着玩着。

回到学校后，钟鼓每天都能看见思思，她总是来串他们班，钟鼓从那天之后就开始留意起这个小姑娘了。有时候钟鼓趴在桌子上打盹，迷迷糊糊听到她跟女生在聊天，在打闹，银铃般的笑声像夏天里流动的泉水叮咚，格外爽朗。

而思思每次都会跟他打招呼。后来，思思有数学题物理题做不出来的，课间就跑来请教他。他也很有耐心的回答。

“这里是3x，移到右边，再把左边的换算过来……”钟鼓用笔指着道。

有时候等他讲完，思思惊叹如此简单的题她都不会或者惊叹这么难的题这么轻松就给他解开了，这时候他的肩膀就会被拍上一拍。钟鼓无奈又感觉心里有点满足。

俩人在一起是在期末考试，俩人因为一道数学题打上了赌，思思打赌要是她期中考试数学考了一百分（当时120分制），钟鼓就要实现她一个愿望。否则，她就要实现钟鼓一个愿望。

果然跟现在小说情节一模一样……钟鼓失笑，可那时候的悸动，却无法回到现在。

成绩出来后，却出所料，思思考了一百零三分。钟鼓欣然接受这个结果。还有点甘之如饴的味道。所以，当思思来找他还愿时，他没表现很抗拒或者耍赖应付。

思思对他说：“我的愿望是你每天中午陪我吃饭。”钟鼓有时候中午放学不饿的时候，一般不吃饭就在教室里写作业，有好几次思思经过，看到了。就知道他有时候不吃饭。可这样对胃不好，况且他还有轻微胃溃疡。

每天中午都有人陪在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思思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天马行空的问题问他。他总是万般无奈，这什么脑洞啊！比如这样的问题――“蝙蝠会不会吃蚊子啊？在家里养几只蝙蝠把蚊子消灭掉……”“牛为什么就一定要吃草呢？那么大个胃吃肉不行吗？”

从开始的中午，到最后的每天三餐，钟鼓的作息规律比正常人还正常了。胃绞痛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

学期末，康婧在放假前又组织大家一起出去玩。这次钟鼓决定告白，把爱笑的姑娘带回家。

在星星点灯的夜晚，万籁俱寂，唯剩钟鼓的心塔塔跳着。钟鼓望着思思，一时竟难以启齿。

思思嘴里还在说着：“这世上星星这么多，哪一颗会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呢？真想上去找一找那颗属于我的星星。”

钟鼓正在低头沉思，到底要怎么表达自己内心里的感受？听她这么一说，顺口到：“我就是你的那颗星星，你要带我回家吗？”

思思放声大笑，说钟鼓今天嘴怎么吃了蜜似的，钟鼓说：“思思，看着我，你喜欢我吗？”这次变成思思面无表情，呆住鸟。钟鼓不死心，又重复一次“你喜欢我吗？”

思思木讷的点点头，钟鼓对她说：“我也喜欢你。我们……”思思冲上来抱住他。两人站在月光下，先是蜻蜓点水，后到法式舌吻……

在一次一起在食堂吃饭思思告诉他，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关注他了。第一次听见他名字就觉得“哇，好好听的名字。”然后就跟康婧打听，知道了钟鼓在几班，也曾经装作洒脱走过他班门口，只为看他一眼，可他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在低头做题，根本没有注意过窗外谁来谁往。

于是康婧就给她出主意啊，找机会撮合他们。钟鼓想，幸好自己的名字够好听，不然这世上还能去哪里找的如何爱笑的女孩？

热恋三年，终于到了人生一大转折点，中考，初升中。大家都知道的，没有考上一所好的高中，那离大学是非常非常之遥远。

思思考上了市二中，数一数二的中学。可钟鼓却名落中山，发挥失常，只够去三中。命运有时候捉弄人，什么都是试验品。就在考试前钟鼓发现爸爸出轨家里的邻居，而妈妈却一直蒙在鼓里。

那几天学校放假，他回家备考，却从邻居的散言碎语中听到爸爸的“光辉事迹”。再到后来，这样的谣言变成实言，被大家拿到台面上津津乐道。妈妈再也坐不住了，终于回家跟爸爸摊牌，执意要离婚，要分开。最后妈妈离开了家。没再回来过。

钟鼓心情沉重，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借酒消愁。习也不复了，试也无所谓了。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大人做的事为什么这么不靠谱？！总要小孩子承担？

整整十天钟鼓谁也没找，思思的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一整天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自己对话。

一天夜里，钟鼓脑子里的浆糊蹦哒蹦哒的流窜全身，闭上眼看见的是爸爸跟隔壁阿姨的吻，睁开眼又是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再也受不了了，这颗心像被刀割着，一片一片割着，比凌迟处死还难受。不敢去想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以后的人生怎么活。家里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早些年因为置办新房子还在欠着外债，这个家怎么办？

迷迷糊糊中捧腹大笑的女孩闯进眼睛里，又是银铃般的笑声。

钟鼓拨出熟悉的号码，看了看墙上古旧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了。应该睡着了。钟鼓想。

“喂？钟鼓吗？”思思呢喃的问着，果然睡了。

“嗯。”钟鼓想来也奇怪，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想到她的笑，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家的事我听说了哦，不要难过，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明天来找我，好不好？”

“嗯。”

“跟你讲个笑话哦，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去上厕所，看见粪坑边上有朵花，想去摘回来，可是刚好脚滑，一个不小心跌进去了！我妈站在边上，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让我自己在那里挣扎了好几分钟！！害得我全身上下都是屎！”思思自己说着先笑起来了。

“我起来之后，你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我妈一直站在离我一米之外的地方笑，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在笑，只是感觉我的鼻子痒痒的，拿手一摸，才知道那是臭虫子！在那里爬！吓得我飞起来！哈哈哈~”

钟鼓想到她那个鸡飞狗跳的样子，嘴角上扬，不禁失笑，我家的傻姑娘啊。

再到后来，思思按部就班的顺着人生的轨迹走着，念了二中，而钟鼓因为家里没钱交学费，加上弟弟妹妹还小，决定自己出远门打拼。那个时候，念完初中就离家的人很多，像钟鼓这样的情况，也很多，家庭负担不起学费，念书再厉害也无法再继续完成学业。

思思给钟鼓分享着不怎么精彩的校园生活，严肃的老师，可爱的同学，烦人的作业，难吃的饭菜。

钟鼓分享车间里的生活，饭堂里的榨菜馒头，生活除了机器，就是吃饭睡觉。很多时候，都是思思在讲，他在听。其实钟鼓每天看机器摸机器，有时候走神了，会被车间主任揪着耳朵骂，有时候因为人不争不抢，会被放掉升职的机会，可钟鼓不能跟她说这些，不能让她为他担心。

高二那年，思思出现腰间盘突出，因为每天没日没夜的弯腰坐着。时不时要去看医生，耽误了好多时间，学习的、与他通电话的。

那天思思腰又开始痛了，被接回家休息，思思爸说：“先把腰养好，其他一切不重要！”，大把大把的钱付诸水流，思思家里经济也很吃紧，可爸爸咬着牙给她最好的治疗。

终于高考完，在暑假的那三个月里，思思决定把钟鼓带回家让爸爸过目。大家一起吃饭，爸爸难得的闲言少语，只是偶尔几句“吃多点菜。”

钟鼓心里也清楚，要永远跟思思在一起必须经过她爸爸这一关，思思让他以朋友的身份来做客，是不想让他有太多压力。

回去后，头一天晚上没有接到思思电话。第二头，思思才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说：“怎么办？我爸他知道你家里情况后，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了！他怕我会受委屈！我们怎么办？钟鼓。”

钟鼓问：“你还爱我吗？”

“我爱啊！可是我不能这样对他！”思思开始抽泣。

“前几天，我跟他出去送货，他一个人把衣柜抬上七楼，重重的衣柜扛在整个后背上，后背的汗湿透了衣服，还笑着跟我说：“要是早些年我还可以走得更快些。””

“我已经欠了他很多，这次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担忧。我们能不能暂时分开？”

钟鼓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对方就挂了。

钟鼓那天夜里，思绪又回到了当时的辗转反侧之间。不知道脑子还有什么用，除了布满灰尘的往事，一点也想不到未来的样子了。

过了半个月，一天跟舍友出去聚会唱K，回到宿舍，反复干呕，肚子里的火熊熊燃烧着，眼睛里的眼泪啪啪滴着，钟鼓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下来了，仅仅只是想到了对着他笑的女孩，只是想到了拍打他肩膀的女孩，只是想到了那天夜里抽泣的女孩。

钟鼓迷迷糊糊打着电话，那头接起来了。也不说话，好像知道钟鼓有话要说。

钟鼓只是小声低泣着，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在跟妈妈无言的倾诉，希望妈妈能够伸出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不要怕，妈妈在这呢。”

可那头不说话。钟鼓一面哭着，一面含糊不清的说着：“能不能……能不能不走？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我？嘁嘁嘁……”

“我好想你，好想……可我害怕，去了之后又是我自己一个人回来……怎么办呢？你跟我说，我们怎么办呢？”钟鼓断断续续的说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那天，打了相识以来最长的一次电话，整整一夜。是钟鼓醒来后挂断的。后来，大家再也没联系过。

今晚的外面的天空，应该也会有很多星星吧，躺在床上的钟鼓想着，谁又为了谁而做谁的星星呢？

床边有绳子，床头柜上有把菜刀，还有一罐安定，在25岁之前，钟鼓想，或多或少，得为这条生命做些什么了，将它杀死吧，钟鼓此时此刻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管是过去的往事，还是未来到的将来，它都沉浸在痛苦的沼泽里，出出不去，陷又不能陷，太痛苦了，今夜就给它一个了断吧。

今夜漫漫，天花板上，那张露出两排整齐白牙的脸又出现了。一直笑着一直笑着，就像天上的星星。

钟鼓慢慢闭上眼，尝试第二次入睡。

生日那天来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