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重读《红楼梦》,都能在某句话中获得新的信息点,比如我知道黛玉焚稿,可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黛玉焚稿会那么痛,也不知道为什么红学爱好者会认为那具有断绝世俗念想的象征性意义。
在读第三十二回、三十三回、三十四回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找到了原因,果然曹公在前八十回里面,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这三回信息量巨大,木石前盟、金玉良缘、阴阳麒麟、公子丫鬟等四种围绕宝玉而起的姻缘齿轮开始慢慢转动。
木石前盟的深刻,使得宝黛爱意疯长。
黛玉和宝玉的感情在前三十回里面欲说还休,到了第三十二回,两人直接捅破窗户纸,互诉衷肠。要说幕后推手,还得归功于那块在清虚观得来的金麒麟。
在第二十九回中,贾母带一家子到清虚观打平安醮,在这过程中,张真人在还玉时用托盘托来了许多器物,其中有一件金麒麟。宝玉因记挂湘云有一个麒麟,他便趁人不注意将这块麒麟收了起来,这个过程被黛玉瞧见了。
第三十一回里,湘云来贾府,和丫鬟翠缕在蔷薇架下捡到了宝玉掉落的金麒麟。说句题外话,曹公对于故事的细节处理得极其完美,翠缕捡到的金麒麟的位置是在蔷薇架下,是因为在第三十回中,宝玉在蔷薇架下看龄官划蔷字时天降骤雨,宝玉在匆忙奔跑的过程中遗失了金麒麟。
黛玉对金玉良缘的醋还没吃完,有来了一个麒麟双星。黛玉太了解宝玉了,她本就不放心宝玉,再加上近来宝玉看的外传野史中多半才子佳人都是因为私物撮合遂终身,她的危机感爆棚,所以悄悄来看一下局面,没想到听到了宝玉的真心话。
在这里,有一大段关于黛玉的心理描写,其中“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这句话道明了黛玉的心思,她是想要嫁给宝玉的。
宝玉对黛玉的心思更直白恳切,以至于黛玉早走开了也不知道,他的衷心是通过袭人的耳朵听见的,“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
宝黛对自己要什么一直都很清楚,她想嫁,他想娶,他们爱的深刻又自知。
封建家长制背景下,爱情无法决定姻缘。
宝黛的爱情从这里开始明朗化,但是如此深刻的感情却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这个曹公说得很明白,毕竟贾母和王夫人不支持的姻缘怎么可以继续下去呢。
第三十四回中,王夫人找人问宝玉的状况,袭人去了并越性说了她的担忧,担忧宝玉做出什么不雅之事。王夫人对袭人的话是很受用的,包括后面赏饭增加份例,都是对袭人信任的表现,但是袭人是不喜欢黛玉的。这样的袭人作为宝玉的妾室,对王夫人不会说黛玉一句好话,反而会推宝钗,再加上宝钗是王夫人亲妹妹的女儿,所以从王夫人的角度而言,不支持宝黛理所当然。
再说当家人贾母,如果贾母支持的话,宝黛还可一试。关键是第三十五回中,当宝玉想引贾母夸黛玉时,贾母却夸了宝钗“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王夫人又补充了一句“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这两个双重肯定表明以贾母为首的贾府众人对宝玉婚姻的趋向。大家不明说宝钗和宝玉之事,是因为宝钗那时尚在参加备选,没有人敢提两人之事。我们当读者的只能暗自庆幸黛玉此刻不在场,否则又要生一场大病,哭湿几十块帕子。
为什么焚稿代表了黛玉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一心赴死?
以前读红楼梦,对黛玉焚稿草草而过,直到这次读,我才知道黛玉焚的是宝玉用过的旧帕子,是宝玉和黛玉之间的私物。黛玉将这两块旧帕子等同于金锁、金麒麟,她在上面题了情诗,自此,她也拥有了属于她和宝玉之间的私物。
黛玉临走之前,焚的何止是帕子和诗,她是将自己的希望和感情一并烧的干干净净。
木石前盟遭拆散,金玉良缘却早有定数。
宝玉喜欢宝钗,但是没有喜欢到要娶她的地步。但是从宝钗的角度来讲,或许从第一次看到通灵宝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姻缘了。
第八回宝玉到梨香院看望养病的宝钗,坐在炕上的宝钗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通灵宝玉,宝钗还未说话,丫鬟金莺儿倒发现了两人佩戴的东西像是一对儿。补天玉石也是癞头和尚携到人世,金锁也是癞头和尚送的,这天定姻缘哪里是宝玉说得算的?
第二十八回,元妃赏端午礼,宝玉和宝钗得到的东西一样,黛玉的和其他姐妹的一样。从元妃的角度来看,她也是支持金玉良缘的。在加上本回中提到了“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的明示,已经定了宝钗和宝玉的姻缘。
宝钗对宝黛情深显然是知道的,她能觉擦到黛玉的醋意,甚至她在一段时期内是支持宝黛发展的。宝钗聪明,不可能意识不到金玉的巧合,元妃的用意,但是她在第二十八回中还是“远着宝玉”。
但是第三十四回,宝钗对宝玉的情意藏不住了,在宝玉被贾政狠命打过以后,宝钗是第一个来看他的,而且还说出了“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这样一番话,说完后就红了脸。如果是姐姐对弟弟说的关心的话,宝钗没必要红脸低头,就是因为着急之间表露了感情,才会红脸。
宝黛有情无缘,钗玉有缘清浅,凭林黛玉的性格,最后因情泪尽而亡是必定的。宝玉优柔寡断,在失去挚爱后灵性尽失辜负宝钗也是必定的。
所以,红楼梦的要一遍一遍地读,每读一次都有新发现。曹公是把心血炼成金沙,抛洒在浩瀚沙漠里,我们只能在一次一次去淘,慢慢将金沙归于一处,以期能窥见它本来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