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25

121.英敏以学摄，激昂以德融

才智英敏[1]者，宜以学问摄[2]其躁；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3]其偏。

[1]英敏：聪慧敏捷。[2]摄：统摄，约束。[3]融：消融，调和。

【译文】聪慧敏捷的人，适宜用学问来消除他身上的浮躁之气；气节激烈高昂的人，应当用优良的品德来消融他身上偏执的缺点。

122.初起剪人欲，乍明拓天理

人欲从初起处剪除，便似新刍[1]剧[2]斩，其功夫极易；天理[3]自乍[4]明时充拓[5]，便如尘镜复磨，其光彩更新。

[1]新刍：新长上来的牧草。刍，喂牲畜的草。[2]剧：快速，立刻。[3]天理：自然法则。宋明的理学家认为封建伦理纲常是客观存在的道德法则，称之为“天理”。[4]乍：刚刚，起初。[5]充拓：充实，拓展。

【译文】人的各种欲望，如果能在刚刚萌发的时候就消除掉，就好比小草刚长出来就被砍除一样，是非常容易的，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做到。各种规律法则、伦理道德，如果能在刚刚明白的时候就加以扩展充实，那就好比落满灰尘的镜子经过擦拭会更加明亮一样，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123.文章只恰好，人品只本然

文章做到极处[1]，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2]。

[1]极处：极高极远，登峰造极，在程度上不能再超过的界限。[2]本然：本性。

【译文】一个人写文章达到登峰造极的最高水平时，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是把自己的思想意识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而已。一个人品德修养达到完美的程度，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只是保持自己纯朴优良的本性而已。

124.提醒昏散念，放下吃紧念

念头昏散[1]处，要知提醒；念头吃紧时，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来憧憧[2]之扰矣。

[1]昏散：不清楚、不集中。[2]憧憧：往复不绝，形容心意摇摆不定。

【译文】当头脑感觉到昏沉、思想不集中的时候，要知道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当感到精神过于紧张烦躁的时候，要知道放松身心。不然的话，恐怕刚治好头脑昏沉、精神散乱的毛病，又陷入过多思绪的困扰之中。

125.识乃照魔珠，力乃斩魔剑

胜私制欲之功，有曰识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识得破、忍不过者。盖识是一颗照魔的明珠[1]，力是一把斩魔的慧剑[2]，两不可少也。

[1]明珠：价值非常高的珠子。佛经《净土论注》说明珠“置之浊水，水即清净，投之浊心，念念之中罪灭心净”。[2]慧剑：佛家语，用智慧比喻利剑，认为利剑能斩断烦恼与魔障。

【译文】战胜私情、克服欲望的功夫并非人人都有的，有人说是因为没有早看穿私欲的危害、意志又不够坚定，所以不能战胜私欲。也有人说虽然能看穿私欲的危害，但是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所以不能够战胜私欲。所以一个人的智慧知识是看穿邪魔的宝珠，意志力是战胜邪魔的利剑。要想战胜私欲，智慧与意志力两者缺一不可。

126.意见害心贼，聪明障道屏

利欲未尽害心，意见[1]乃害心之蟊贼[2]；声色[3]未必障道，聪明乃障道之屏藩[4]。

[1]意见：意思、见解。这里指偏见或成见。[2]蟊贼：危害人类社会的败类，这里指祸害的根源。蟊，专吃禾苗的害虫。[3]声色：歌舞女色，这里泛指一切享乐的生活。[4]屏藩：屏风和藩篱，这里指障碍。

【译文】名利与欲望未必都会扼杀心性，心存偏见才是伤害心性的根源；声色享乐的生活未必都阻碍人们学习求知，自作聪明才是阻碍人们获取真知的最大障碍。

127.虚心居义理，实心拒物欲

心不可不虚[1]，虚则义理[2]来居；心不可不实[3]，实则物欲不入。

[1]虚：虚心，谦虚。[2]义理：言辞、文章的含义和观点。[3]实：充实，真实。

【译文】一个人不可以不虚心，虚心才能接纳真理和学问；一个人的心里不可以不充实，充实的内心才能抵制住各种物质欲望的诱惑。

128.性躁事无成，心和百福集

性躁心粗[1]者，一事无成；心和气平[2]者，百福自集。

[1]心粗：粗心。[2]心和气平：心平气和。

【译文】性情急躁粗心马虎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取得成功；心平气和性格温和的人，各种福分都会自然集中到他身上。

129.浓艳试淡泊，纷纭勘镇定

淡泊之守，须从浓艳场[1]中试来；镇定之操[2]，还向纷纭境[3]上勘过。不然操持未定，应用未圆，恐一临机登坛[4]，而上品禅师又成一下品俗士矣。

[1]浓艳场：指繁华喧嚣的地方。[2]操：操行，操守。[3]纷纭境：纷乱嘈杂的地方。[4]登坛：走上佛坛讲解佛法。坛，佛家进行祈祷法事的地方或者指讲经布道的讲台。

【译文】淡泊的操守志向，需要经过荣华富贵、热闹喧嚣场所各种诱惑的考验；镇定自如的操守品质，还需要在纷乱嘈杂的环境中经受考验。不然人的操守与志向还不坚定，行动处事还不能圆满完善，恐怕一遇到登坛讲经说法的机会，高僧也会变成凡人俗士了。

130.智小不谋大，趣卑不谈高

鹩[1]占一枝，反笑鹏[2]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3]鹤垒[4]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信然矣！

[1]鹩：一种体小尾短的小鸟，有黄色眉纹，捕食小虫，俗称巧妇鸟。《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2]鹏：传说中由鲲变化而来的一种大鸟。[3]嗤：嘲笑。[4]鹤垒：鹤的巢。

【译文】鹩占据一条树枝，反过来嘲笑大鹏鸟飞翔高空的凌云壮志太宏大奢侈；兔子建造了三处窝穴，转过来嗤笑鹤筑造的巢穴过于高耸危险。智慧不足的人不可以同他们谋划大的事业，趣味低下的人不能和他们谈论高雅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啊！

131.欲路毋染指，理路毋退步

欲路[1]上事，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2]，一染指便深入万仞[3]；理路[4]上事，毋惮[5]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

[1]欲路：泛指各种欲望。[2]染指：比喻获取不属于自己的非分利益。[3]仞：古代计量单位，八尺为一仞。[4]理路：泛指各种真理、道理。[5]惮：害怕，恐惧。

【译文】关于欲望方面的事情，不要贪图它方便就随便参与，一参与进去就会掉进万丈深渊；关于真理方面的事情，不要因为害怕困难就止步不前，一退步就会和真理远远分隔开了。

132.勿凭意兴为，勿从情识悟

凭意兴作为者，随作则随止，岂是不退之车轮[1]？从情识解悟者，有悟则有迷，终非长明之灯烛[2]。

[1]不退之车轮：佛家语，佛教认为，佛法能摧毁众生罪恶，能辗碎一切邪魔鬼怪，法轮并不停在一处，而是像车轮那样辗转滚动，因此称为不退之轮。[2]长明之灯烛：寺庙中点的灯都叫长明灯，佛家说本智光明，因此就用长明灯比喻灵智。

【译文】凭一时兴趣去做事的人，等到兴趣消失了，事情也就跟着停止了。这样哪里是坚持不懈努力以便有所成就的做法呢？从情感意识角度领悟真理的人，有醒悟明白的地方也会有迷惑不解的地方，终究不能像长久光明的灵智明灯那样，一直清楚明白。

133.口乃心之门，意乃心之足

口乃心之门，守口不密，泄尽真机；意乃心之足，防意不严，走尽邪蹊[1]。

[1]邪蹊：邪僻小路。

【译文】口是人心的大门，大门防守不严密，人心中的机密就全泄露出去；意志是人心的腿脚，假如意志不坚定，就会走向邪僻小路。

134.身虽在事中，心要超事外

波浪兼天[1]，舟中不知惧，而舟外者寒心；猖狂骂座，席上不知警，而席外者咋舌[2]。故君子身虽在事中，心要超事外也。

[1]兼天：连天。[2]咋舌：咬舌，形容吃惊、害怕，说不出话或不敢说话。

【译文】波浪连天，坐在船中的人没有感到害怕，船外边的人却吓得胆战心惊；酒席上猖狂的人谩骂别人，酒席上的人没有警惕，反而把酒席外的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因此有良好德行的君子，虽然参与某件事，但是心却超脱于事情之外。

135.遇好书良友，享碗茗炉烟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1]。

[1]碗茗炉烟：炉中点着烟，碗中泡着茶。形容闲适自在的生活。

【译文】千年难遇的好东西，都比不上好书与好朋友；一生清闲自在的生活，就在于碗中清茶与炉中轻烟之中。

136.日与圣贤语，时共造化氲

蓬茅[1]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樽罍[2]边幕天席地[3]，时时共造化氤氲[4]，孰谓醉非禅[5]？

[1]蓬茅：蓬草和茅草，这里指茅草屋。[2]樽罍：樽与罍都是古代盛酒器。[3]幕天席地：把天当幕，把地当席，形容心胸开阔。[4]氤氲：烟雾弥漫的样子，气与光混合动荡的样子。[5]禅：梵语“禅那”的简称，指静思。

【译文】在茅草屋下诵读诗书，每天都能和古代圣贤对话交谈，谁能说贫穷是一种病呢？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举杯畅饮，时时都能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谁能说醉酒不是静思悟道呢？

137.涤尽心渣滓，始见本真体

为善[1]而欲自高[2]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3]，修业[4]而欲惊世骇俗[5]，植节[6]而欲标异见奇[7]，此皆是善念中戈矛[8]，理路上荆棘[9]，最易夹带[10]，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11]，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12]。

[1]为善：行善，做好事。[2]自高：抬高自己，超过别人。[3]结好：交结，亲近。[4]修业：学习知识，研究学问。业，古人读书写字用的版。修业也指修营功业，据《易·乾·文言》：“君子进德修业。”[5]惊世骇俗：言行怪异使世人感到震惊。世、俗，都指一般人。[6]植节：培养操守气节。植，栽种，种植。节，本义竹节，这里指气节、节操。[7]标异见奇：表现与众不同显现奇特。标异，表现与众不同。宋·苏轼《论河北京东盗贼状》：“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见，显现、显示。据《广雅》：“见，示也。”见奇，显现奇特。[8]戈矛：戈和矛，泛指兵器。汉·张衡《东京赋》：“戈矛若林，牙旗缤纷。”[9]荆棘：两者常丛生阻塞道路。荆，荆条，无刺。棘，酸枣，有刺。[10]夹带：夹杂，混杂。[11]渣滓：杂质、残渣。[12]真体：真实的本体。佛家语，本相，实相。这里指事物的真实情况或本来面目。

【译文】做善事想要抬高自己超过别人，施人恩惠想要博取好名声结交别人，修营功业想要震惊世人，培养节操想要表现怪异显示奇特，这些都是善良念头中的凶恶之气，真理道路上的阻碍，最容易混杂夹带，最难清除了。必须要除净残渣，斩断萌芽，这样才能显现人心的真实面目。

138.闲时身须忙，收摄心可放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1]可警惕[2]惰[3]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4]之后，亦可鼓畅[5]天机[6]。

[1]亦：又，也。[2]警惕：警觉，小心戒备。[3]惰：懒惰，懈怠。[4]收摄：收敛，约束。[5]鼓畅：鼓动使畅通。[6]天机：天赋灵性。

【译文】身体不宜过于忙碌，而在空闲的时候忙碌起来，又可以消除身上的懒惰懈怠之气；心思不可以过于放松，而在收敛约束之后放松，又可以激发人的天赋灵性。

139.名为招祸本，欲乃散志媒

钟鼓[1]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2]；麋鹿[3]性逸，因豢养[4]而受羁縻[5]。可见名为招祸之本，欲乃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1]钟鼓：钟和鼓，古代礼乐器。[2]击撞：敲打。[3]麋鹿：麋与鹿，或单指麋鹿。古人常用麋鹿比喻隐逸之志。据李白《山人欢酒》诗：“各守麋鹿志，耻随龙虎争。”[4]豢养：饲养，喂养。[5]羁縻：约束，控制。

【译文】钟和鼓的体型是中间空，因为被撞击能发出声音而为自己招来经常被撞击的祸事；麋与鹿贪恋闲适安逸，导致被驯养而受到约束。由此可见名声是招惹祸事的根源，欲望是使人心志涣散的中介，学者不可以不全力清除欲望和名声啊。

140.完心上本来，得世间常道

完得心上之本来[1]，方可言了心[2]；尽[3]得世间之常道[4]，才堪[5]论出世[6]。

[1]本来：指人本来就有的本质。[2]了心：了解，明白。了，知道、明白。[3]尽：完全，达到极限。[4]常道：事物中隐藏的规律与法则。据《荀子·天论》：“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5]堪：可以，足以。[6]出世：超脱人世束缚。

【译文】完全认识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才可以说是明白了人的心性；理解透彻世间的基本规律法则，才能够谈论超脱人世。

141.塞物欲之路，弛尘俗之肩

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弛[1]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

[1]弛：放下，丢弃。

【译文】堵塞了物质欲望的道路，才能够开启真理道义的大门；放得下肩头世俗的担子，才能够挑起圣贤事业的重担。

142.千江一轮月，心珠宜独朗

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世法[1]不必尽尝；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2]宜当独朗。

[1]世法：佛家语，对出世法而言，佛教把世间一切生灭无常的事物都叫作世法。《华严经·世主妙严品》：“佛观世法如光影。”[2]心珠：佛家语，佛家认为人的心性本来纯洁如珠。《景德传灯录·僧那禅师》：“既不堕有无处所，则心珠独朗。”

【译文】一勺水便具有四海水的味道，因此没有必要把世间的一切生灭道理都亲自体验；千条江水中的月亮，都是天上一轮明月的影子，所以我们的心性也要明朗如珠。

143.难灭情舍欲，可平情寡欲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1]事平情[2]而已；不能灭欲，惟期[3]寡欲[4]而已。

[1]惟：只有，只是。[2]平情：感情平和，不偏激。[3]期：期望。[4]寡欲：欲望少，节制欲望。寡，浅、少。

【译文】与情感共处的就是人的本性，舍弃情感那么人的本性就不能显现出来；与欲望共处的就是义理，舍弃欲望那么义理也就不能明白了。所以君子不能消灭情感，只是使感情平和不偏激而已；不能消灭欲望，只是减少欲望罢了。

144.五更勘心体，饮食谙世味

从五更[1]枕席[2]上参勘[3]心体[4]，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5]饮食中谙练[6]世味[7]，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功夫。

[1]五更：古时从黄昏到天明，一夜间被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时间段，称之为五更。又叫五鼓、五夜。五更也特指第五更的时候，也就是天快亮的时候。[2]枕席：枕头和席子，睡觉的地方。[3]参勘：检验，对比核查。参，参照、检验。勘，核对、核查。《说文新附》：“勘，校也。”[4]心体：本体，古时有以心为思想主体的理论。也指精神与肉体。[5]三时：指一天中早、午、晚三个时间段。[6]谙练：熟悉，熟练。[7]世味：人情世故的滋味。

【译文】清早在没有起床的时候思考琢磨自己的内心本性，这个时候心中杂念邪思等浮躁之气还没有产生，感情还没有萌动，这才能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从一日三餐中熟悉人世间的各种滋味，滋味肥美不过于高兴，滋味寡淡也不厌恶，这才是真正的功夫。

145.静夜观心时，妄穷真独露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1]，始觉妄穷[2]而真独露[3]。每于此中得大机趣[4]，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悔。

[1]观心：佛家语。观察心性，自我反省。据《辞海》注：“观察心性如何谓之观心。”[2]妄穷：虚妄的念头消失。妄，虚妄。[3]真独露：本真显现。真：真境，佛家讲脱离妄见达到涅般境界。[4]机趣：生机趣味。

【译文】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坐下来反省观察自己的内心，才发现邪思杂念都消失了，自己的本真自然显现出来。每当这个时候都能从中体会到许多生命的生机与趣味，领悟人生的道理。既发觉本真出现的可贵，又感到难以完全消除妄念，继而感觉到非常惭愧后悔。

146.降客伸正气，消妄现真心

矜高倨傲[1]，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2]下，而后正气[3]伸；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得妄心[4]尽，而后真心现。

[1]矜高倨傲：矜持傲慢，自夸自大。[2]客气：虚夸浮泛，言行虚矫。也指与正气相对的、出自于人的血气。[3]正气：出自于人的真心本性。[4]妄心：妄，虚幻不实。妄心是佛家语，指人的本性被幻象蒙蔽。

【译文】骄矜傲慢，自高自大，这不是出自于人的真心，而是出于血气、浮夸不实的客气影响。只有消除客气，人的正气才能够伸展出现。各种情欲邪念，都属于虚幻不真实的妄心。消除虚幻不实的妄心，人的真诚善良的真心才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