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52年的某一天,不到18岁的小伙子张振华收拾了几件简单行李,便匆匆从东张山上下来。去到几公里外的集市小镇安了家落了户。其后几年间他辛苦劳作,生儿育女。只是偶尔会想起从前山上几孔窑洞住着的亲人。那个大风大浪的年代,作为一个普通农民的家中却风平浪静。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多干点活,一大家子有饱饭吃。
在生产队的时候,他负责养牲口,照看骡马。大家开他玩笑说,你这工作好哇,和孙悟空干的工作一样。他还没反映过来呢,就有人接话说到,孙猴子以前不是在天上当弼马温管养马的嘛?你现在跟他一样。他只是笑笑,对别人的这类玩笑话从来不作答。
80年代初,村里分了田地,他的劲头就更足了。除此以外,他还承包了一块自留地来种菜。种好的菜就用平板车拉到集市上卖。得来的钱全部补贴家用。他种得最多的有两样,秋天的芹菜,春天的小葱。都是绿油油的,分外亮眼,清清白白。这之前,他还在家里有过一个做红薯粉的小作坊。一到冬天,满院子都是用木头杆挂起的粉条,像一层一层帘幕,却被冻得结结实实。有一年,他的小孙子贪玩,烤粉条吃,粉条的火苗烧着了衣服,差点把他的房子给点着。
几十年的功夫一晃就过了,岁月在他脸上写下沧桑。2008年汶川大地震那段时间,在病痛折磨下,含着对亲人的留恋,他永远离开了。其实并没有离开,只是从村子中心搬到了村南门外的麦田里长眠。听风看雨看村庄历史一点点前进。没有人知道他这在小镇上生活的50多年是快乐还是悲伤,是满足还是留有遗憾,对他来讲这都太文艺了。
2.
1990年9月22日下午,28岁的张进忠代表村里参加了第十一届亚运会开幕式的锣鼓表演(就跟现在年轻人玩摇滚音乐一样酷)。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最隆重的一次体育盛会。全村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到有电视的人家收看实况转播。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国家大事第一次和这个小镇直接发生了关系,也迎来了他人生的高峰。用一句古话说,少年成名一点都不为过。
喧闹过后生活归于平静。除了有一个时期,开货车跑运输出过一些远门,更多时间都在小镇上忙碌生活。没有了上一辈农民沉重的时代包袱,活得更随意和洒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2000年后,他开始在镇里的钢铁厂上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人的日常到头来原来跟农民的哲学一样。2014年,他当了外公。仲夏时分葡萄架下,看小外孙女笨拙得跑跑跳跳,初尝天伦之乐的美好。
3.
1984年5月,小镇邓庄遭受了一次狂风暴雨夹冰雹的袭击。据当时的气象记录,最大风力有6级,冰雹大如杏核,仅十几分钟,就致使上万亩小麦、棉花、大秋等作物受灾。靠天吃饭的老乡们一脸愁容。 12月,县政协第六届一次会议在县城召开。县第八届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在县城召开。一派欣欣向荣。这个月的18号,村委会大院后边的小南门胡同里出生了一个叫张志伟的小男孩,给这个简单的家庭带来了无限欢乐。
邓庄,是北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市集小镇。张志伟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他永远记得和小伙伴们一块玩耍。他们在国营纸厂箱柜中间,钻来钻去,玩捉迷藏。被人发现了,被大喝一声便一下全部溜掉。夏天的时候,做了工具,逮知了捉蜻蜓戏蝴蝶。还记得小镇东头的清代古塔,现在周边是个小花园。最早它矗立在麦地里。那时候小孩不知好歹,经常从塔底座上一跃而下。腾空飞起的一刹那,放佛世界全在眼前。除了这些,还在这里读书识字,学到了最初的人生道理。
4.
我是张志伟。大概十四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彷徨着登上一列火车南下江西读书,便很少再回故乡邓庄了。从最初在大学里度过的四年时光,到初入社会在武汉工作的两年,再到后来安家北京结婚生子......这其间回过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反把他乡识故乡的身份待认同,以及内心复杂的焦灼让我时常有种恍惚感。冥冥中我与它的连接还在放大在充盈,那是难以割舍的情感,更是给养内心的温暖。
张进忠是我的父亲、张振华是我的祖父。我们过去都一起生活在邓庄。传承和延续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我还有很多的家人和相亲父老都生活在那里。他们都和这个小镇有着这样那些不能割舍的情感。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有一肚子,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宋代词人苏轼的《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里写到,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大概的意思是说,只要是坦然之心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我却以为,吾心安处是故乡。在我不多的生活经验中,故乡给予我的永远是安宁祥和,更给予我砥砺前行的力量。以及我永远记得的最初样子。
几天前,我的孩子在北京出生了。看着襁褓中她可爱的模样,满心欢喜。我母亲在几个月前就过来帮忙照顾。昨天晚上,她一边忙碌着享受着当奶奶的喜悦一边对我说,等过两年孩子再大一点,我们一家人回去给你爷爷去上个坟吧。我点头应声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