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将没有挤进七零后队伍里去的六零后,我童年最鲜明的记忆是对“吃”抱有特别强烈的渴望。一分钱买到一根冰棍,能吃得心满意足,费尽口舌地央告母亲给买一颗糖能高兴好几天,而且母亲给的量仅限一颗,从来都不是一把,这一颗糖其实还不是现金交易,是母亲架不住我软磨硬泡,用旧布条从小商店是换回来的。
如此被强烈压抑的口腹之欲,你说,能对吃不疯狂渴求么?于是在大人嘴里我落下了一个:“馋嘴”的评价,一度让我非常反感自卑又无可奈何。
母亲一辈子勤俭持家,舍不得乱花一分钱,但她却有一个习惯——爱赶集,尽管每次她并买不回什么让我们称心如意的美食,但毕竟每次都能给我们一点希望,于是每逢集日的时候,带着弟弟在村口等待母亲回来,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有时等得心急,我会带着弟弟穿过冬日空旷的野地走出一里多路去迎接母亲,远远地看到母亲的身影,我俩撒丫子跑过去,别提有多开心!其实母亲买回来的东西少而又少,也并不新奇,以至于我至今想不起来她究竟买回过来什么,只清晰地记得那种期盼是多么地迫切……
那个年代,物质实在是太匮乏了,所以对于美食的记忆格外鲜明,能满足馋嘴小孩口腹之欲的事情怎么会忘呢?说到这,就又不得不去回忆,这是我伙同弟弟干的一件大事儿。
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给了一条燕鱼,是熟的,已经烘烤成了鱼干,那条鱼足有一尺开外,母亲并不肯轻易给我们吃,拿母亲的想法,就是要在特殊的日子吃,但我终究搞不明白这个特殊的日子应该是什么时候?其实她就是不舍得让我们吃。我亲见母亲,把那鱼干放进了篮子,挂在正房屋的房顶上,可惜那吊篮太高了,只有大人挺直腰板,再伸直手臂,才将能够到它。我和弟弟就像两只小馋猫,眼巴巴地望着那篮子垂涎三尺,毫无办法。弟弟年龄小,即便想吃,转头也就忘了,可是我不一样,想吃鱼的强烈欲望撩拨得我如同百爪挠心。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母亲没在家,不知道为啥她离开那么久,给了我们充足的作案时间。
我和弟弟终于得逞了。他在下面帮我扶着板凳,我一点一点爬上去够到了那个篮子,踮着脚把它轻轻托举起来,左右前后试了多次,终于把它从钩子上摘下来,好大一条鱼啊!带着那种被烘烤过的焦黄颜色,静静地躺在篮子里,完整无缺。我小心翼翼地撕下几块,又让弟弟扶着凳子,悄悄地把篮子送回去,我们不敢一下子偷光,怕被母亲发现,于是,此后的日子里,总是惴惴着又盼望着,惴惴着,担心哪一天“东窗事发”,盼望着,母亲哪天不在家,我们好找下一次作案的机会……终于有一天,那条鱼被我们偷吃得剩下三分之一残骸的时候,母亲发现了。
那年弟弟四岁,我七岁,我是主谋。事情败露后,并不记得挨打,只记住了鱼的美味。从此我“馋嘴”的标签被贴得更加名副其实。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名声哪有解馋来得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