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是在上第二次课的时候,他一样没有回答。而我会问他同样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我交付给他练习的功课,他一片空白地还给我。
第三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且多补上一句「如果你告诉我,我送你一个奖品」,试图诱惑他告诉我他的想法,结果他给的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们也只不过是大学生而已,能送出什么好东西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小蒯第四个家教老师,前面的三个女孩子,都是被他气走的。最久、最有耐心的一个,撑了一个学期,终于引咎辞职。
我可以了解那几个家教老师的心情,毕竟教导一个学生,花了时间精神陪伴,无非是想看着他们在成绩上有进步,这样才有工作上的成就感,赚不赚家教费,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过了四个月,阿居皓廷跟亚勋都给我拍拍手,他们说我打破了纪录,终于站上撑最久的家教老师的王位。
在好友们拉炮庆祝买披萨狂欢的同时,小蒯的成绩还是一样乱七八糟。
撑最久是我教小蒯的目的吗?那个海鲜总汇披萨真是食之无味。
他每一张考卷都是不及格的分数,小蒯的妈妈每一次拿考卷给我的时候,都会对我说同一句话:「林老师,麻烦你多费心了。」
本来我都还会响应一句「这是应该的,您别客气」,但后来,我连回这句话的脸都没有。
有一天深夜,很冷,一月天的台北,气温低得好像要结霜一样。
因为肚子饿到不行,又困,为了期末考又不能睡,阿居跟皓廷贪图我那台暖炉,也跑到我这里住。「干!又是我!」已经买消夜买了一年半的我,签王运仍然持续着。
我带着满肚子怨气,在深夜三点多,骑着机车要去买永和豆浆。催紧油门的右手已经被风吹到没有知觉了,包在口袋里的左手却暖得要命。
一个东张西望,在福和桥上,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着。
「小蒯?你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停下机车,我先回头看看会不会有车子撞上来。
昏黄的灯光中,我看见小蒯的脸上,很清楚的有好几道血痕。他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的,还剪秃了两块。
「小蒯!你怎么了?」我心一急,抓着他直问。
他慢慢转头看我,眼神有说不出的恐怖。
「子学老师,我问你,对你来说,什么事情最好玩?」
我心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不知道一个才国二的小男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我赶紧把他载回家,一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当然尔,小蒯的爸妈一定担心到了极点。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报案,只能协助,还不到受理调查的范围。
经过妈妈的一阵询问,小蒯终于说出他的遭遇。
小蒯被抢劫了,还被打了一顿。原凶是他的同班同学,为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子。
他的同学本来就是小混混,很久以前就喜欢那个女孩,戏剧化的是,那个女孩子喜欢小蒯。
这种伤害性的三角情节在国中生心态不成熟的情况下,经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对方以为只要小蒯消失,那个女孩就会喜欢上自己。
小蒯在学校时,一天到晚被同学欺负,不是作弄他让他出糗,就是要他买饮料请客。
我终于知道小蒯为什么不念书的原因。
因为他的同学警告他,如果小蒯的成绩比他好,他就要给他好看。
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这么失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父母纵容这样幼稚无知几近废物的孩子?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皓廷他们,皓廷很意外地冷静思考着,反而平时比较冷静的阿居气得乱七八糟。
「后来怎么样了?」皓廷冷静的口吻问着。
「小蒯的爸妈决定要把小蒯转学。」我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提出告诉吗?我们可以去找学长帮他啊!操他妈的!这些鳖三俗辣,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阿居气得满脸通红。
「他的爸妈不想惹麻烦,转学是最快,也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喝了一口热咖啡,顺便暖着自己的手。
「喂喂喂!子学,别忘了,我们是法律系的耶,一定要给那个俗辣知道法律的公权力量有多大。」阿居气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是啊。我们是法律系的学生,But so what?凭我们的力量要扭转这个病态社会的颓势,根本是想太多。
亚勋当过兵,他很直接地说了一句话:「那个俗辣只要到兵营里面,就知道什么叫好死了。」
亚勋说的是台语,好死两个字听来特别有感觉、特别爽快。
直到天亮,我们都还在讨论小蒯的事情。
阿居决定要去找学长帮忙,也要去说服小蒯的妈妈提出告诉。这不是公诉罪,要打官司一定要有控方才行。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告与不告上面,因为我一直想着小蒯最后说的一句话,我很担心,他的思想已经有很大的偏差。
「对我来说,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看着他被车撞死。」小蒯的眼神,透露出他深深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