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我就跟着周叔,从在襁褓到十五岁,周遭所有的事物不是在长大就是在衰老,唯有周叔,似乎岁月遗忘了他,发角丝毫未染霜白,永远是一张二十多岁的脸,以至于从别人以为我俩是父子到以为我俩是兄弟。
我是周叔在大雪天从街边捡来的,那年头正值灾荒年,我被破棉絮裹着遗弃在路边,周叔把我捡回来,养我长大。
周叔有一副宝贝一样的画卷,似乎有很久的年头了,画卷泛黄,挂在卧室,上面画着一位如同神仙一样漂亮的女子。亭亭而立,款款而笑,仿佛要从画卷中走出来。
我们住在一座很小很小的南方小县城里,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和周围的人来往。
有时候我会问周叔,为什么他不会老去。周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活了很久很久,久到甚至忘了自己的生日,忘了自己的家乡,忘了自己的亲人,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忘不了她。
她就是画卷上的神仙女子,周叔经常能痴痴地望着那画卷望山一两个钟头,那画卷右下角写着女子的名字——婉儿。
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周叔买了一坛子酒,那天他好像很开心,喝的醉醺醺后,他第一次告诉我,关于他的从前。
她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父母更是深交,从小定下娃娃亲。十六岁那年,当时最有名的国手画师南下采风,将她画入画卷,据说见过这副画的无不称赞画中人倾国倾城的容颜,一时间,江南婉儿,容貌无双,天下尽知,而她家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塌平了。
画卷不知怎么被献给了当朝皇帝,一纸圣旨,宣婉儿入宫。皇命不可违,然而当迎娶的迎亲队伍来到时,婉儿已经自尽了,皇帝大怒,婉儿一家满门抄斩。
周叔知道,婉儿为何自尽,婉儿自尽的第三年,民不聊生,贪腐盛行,当朝走到末路,各地起义军纷纷揭竿而起,皇帝也死于混乱中。周叔耗散家财,买下了被偷出宫的婉儿画卷。
周叔一直未娶,待家中双亲都去世后,来到了这个安静的小县城,准备度去余生,却发现一百年已过去,自己容颜未老,身强体壮。
长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周叔说,他看着邻家小儿出生、长大、娶妻、生儿、老死,一生对于他来说便是花开花落。深居简出的周叔也因为与其他人相交不多,而未被发现他长生的秘密。
三月的时候,家里进了小偷,本来就清贫的家更是一贫如洗。庆幸的是那副画卷没有丢失。然而这不是最坏的消息,没过几天,这个小城就流传着我家有着一副名画,画上女子如同活着一般栩栩如生,一时间大半个县城的人都登门拜访。
县里出了名的富商张元宝要买这幅画,开出了一个天文数字。但是这是周叔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念,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自然不会卖。张元宝这个人很坏,这些年靠着几个臭钱欺压乡邻无人不知,大家敢怒不敢言,而他买这这幅画就是用来讨好喜欢书画的知府大人。
张元宝赶走了所有来登门看画的人,派人每天缠着周叔。周叔不厌其烦,终于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的前一天凌晨,房子毫无征兆的起火了。迷迷糊糊中,我被周叔叫醒,然后晕了过去,醒来后,躺在一个好心人的家里。
他们告诉我周叔为了救我葬身火海,但却在连周叔尸骨烧的都未剩的火场找到了那副画。
张宝元第一时间强行带走了画,火都还未熄灭的时候就带着画走了。
我决定离开这里之前,城内富商张宝元当街遭人杀害,一个蒙面少年剑直指张宝元心脏,尔后逃跑,当街那么多百姓却没有一个人阻拦。
我给周叔立了个衣冠冢,石碑上却没有刻一个字。
其实离开前一天周叔问我,是跟着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瞧瞧这个世界,他说世界很大,北方有冰原,西方有沙漠,东方有大海。
离开的路上,我摸了摸左胸膛,那里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