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没有想到王长生如此坚决果断，说心里没有一点失落感，还真是骗人的。但是他真的不想拂张耀庭的面子，或者得罪张家这个大主顾，而且汇海楼确实人才济济，并不真是非王长生不可,不如顺势卖了一个好，也为自己贴贴金。

掌柜的语重心长地对去意坚决的王长生说：“长生啊，你在汇海楼七八年，学得一身好本事，入了张大少爷的眼，是你的福气啊！”他停顿片刻，不等王长生有所表示，立即接着说：“这一出去，就不再是咱汇海楼的人了，你要好自为之啊！“意思就是，汇海楼不会再罩着他了。

张耀庭一直坐在一旁，淡定自如地喝着茶，看着掌柜的和王长生之间的互动。听到掌柜的话，心里有些好笑，却只是平静地放下茶杯，站起来冲着掌柜的一拱手，说：“谢谢掌柜的割爱！我就不打扰了。”然后转头对王长生吩咐道：“你和汇海楼交割清楚，后天就过来上工吧。”

王长生赶紧低头鞠躬，连声答道：“好的，好的，大少爷。”等他抬起头时，只看见掌柜的发福的脸庞，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盯着自己，张家大少爷早就走了。

“王长生，攀上高枝了哈。”掌柜的用一种不阴不阳的奇怪声音，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太在意的情绪，可一想到王长生刚才毫不犹豫的样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他觉得有点奇怪，也在心里劝说自己不必和一个要离开的学徒计较，可是有点酸溜溜的话自动冒出来：“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你的师傅和汇海楼啊。”

王长生机灵地立刻表态，“没有您的提携，长生哪有今天的机会？掌柜的，请放心，长生一定不会忘记师傅、汇海楼和掌柜的您对我的栽培之恩！”

”算了，算了，好好奔你的前程去吧。“掌柜的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和王长生废话，直接吩咐道：”你明天收拾收拾就走吧，不用再来找我了。“

王长生心里明白，他和汇海楼的缘分到头了，以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不可能再回头了。实际上，他做出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再回头这件事。好马不吃回头草，王长生始终认为自己是一条汉子，不需要走回头路的。

年轻的他没有想到的是，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和不得已，不留后路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

张耀庭回家告诉父母亲和妻子，找好了接替厨子的事情，却没有说明具体情况。张老爷夫妇相信儿子，也不曾多问。齐婉清虽然已经接过张太太主理家事的大权，但是丈夫决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唱反调，连疑问都不会有。这事儿在张家主人的心里就算过去了。

当王长生背着简单的行李卷儿出现在张家后院里时，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因为张家后院里的佣人们不知道他的学徒身份，都以为王长生放弃了汇海楼厨师的工作，来张家做一个普通的私家厨子。不少人还记得他做的美味佳肴，毕竟只有在大少爷结婚大喜的时候，他们才有幸分享了一些平时吃不到的酒席菜肴，印象深刻。

张家的庭院深深，后院的骚动丝毫没有影响到主院人们的生活。但是，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风起萍末，风暴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悄悄地缓慢形成。

多彩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五谷登场，瓜果飘香。劳作了一年的人们都喜气洋洋，准备享受辛苦的回报。

这也是兴隆行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张耀庭每天早出晚归，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就连已经基本上不过问一般生意的张老爷，也是每天都要去店铺走走、看看，晚上和儿子一起回家吃晚饭。

秋高气爽，天边的晚霞火一样艳丽。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吹在人们身上、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齐婉清征得婆婆的同意之后，在主院的葡萄架下摆上一张八仙桌，准备把晚饭开在凉爽的院子里。长在庄户人家的她，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天天端坐在有点暗淡压抑的饭厅里吃饭，感觉胃口都会受影响。

临近饭点，张颖儿陪着母亲走到主院的饭厅门口，看见院子里的八仙桌，有点疑惑地问站在一旁的齐婉清：”嫂子，这院子里怎么放了张桌子啊？“

齐婉清微微一笑：”今儿天好，小风溜溜地吹着舒服。咱妈同意咱们在院子里吃晚饭呢。“

张颖儿头一回听说，除了摆酒席之外，自己家人也可以在院子里吃饭，感觉新奇又开心。在她单纯又天真的心里，感觉这个嫂子真是不错，不由自主地称赞道：”嫂子，你真棒！“

张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姑嫂倆互动，听到女儿夸儿媳妇，不动声色地瞥了媳妇一眼。

齐婉清大大方方地一笑，顺口说道：”小姑你才棒呢，我可怎么都绣不出来你那么鲜亮的绣活儿呢。“齐婉清脸上笑如春风，心里其实还是有点酸溜溜的。

嫁到张家，才知道外面的传言不虚，裕隆庄的精品绣活儿都出自自己婆婆娘家带来的绣娘之手。有些过于精致和特殊的活儿，甚至是婆婆，或者小姑子亲自动手的。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女红，在张家内院根本不够看。

嫁过来最初的日子，婆婆也曾尝试教过一阵子，可是绣工这东西，需要时间慢慢提高。婆婆的耐心有限，直接把张家当家的权利交出来，然后一句：”媳妇你多费心管好家务就行了，绣活儿就不用操心了。“剥夺了她进一步学习、练习张家绣活儿绝技的机会。

齐婉清想不通，一般人家有啥绝技都是传男不传女，或者是传媳不传女，因为担心女儿出嫁带走绝技，或者泄露绝技，或者费心费力帮别人家培养人才。为什么到了自己这儿，到了张家就不一样了呢？她思来想去，觉得根本原因就是张颖儿太受宠，婆家人个个都把她当宝贝。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嫉妒张颖儿的。

”老爷、少爷回来了！“主院大门方向传来小厮高亢的通报声。声音未落，张老爷父子俩的身影就出现在青砖铺就的主路上。齐婉清和张颖儿赶紧迎上前，分别陪着父亲、丈夫走进内院，走到站在葡萄架下的张太太面前。

”回来了。“张太太微笑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满心欢喜。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张老爷下颌一抬，示意妻子身边的八仙桌。

”哦，媳妇儿说，今天天好，在院子里吃饭敞亮，小风吹着舒服，我就同意了。“张太太轻言细语地交代清楚了。

”是哦，院子里很舒服哦。“张颖儿不等张老爷开口，立刻欢快地抢着说。“我还没有试过在院子里吃饭呢。”

“是既敞亮，又舒服，还可以看晚霞。”张家唯一真正喝过墨水的大少爷也开口称赞自己妻子，“这主意不错。”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

齐婉清飞快地瞥了丈夫一眼，有点羞涩的转过脸，心里有点甜蜜，嘴角微微翘起，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看到儿女的欢乐样子，忙碌了一天的张老爷也觉得轻松起来。和儿子一起就着佣人端来的清水，简单地擦脸、洗手之后，愉悦地坐在葡萄架下，八仙桌旁，准备开饭。

看到佣人们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细瓷碗，张颖儿的大眼睛发出欣喜的光芒，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叫起来：“烩鱼羹！这是烩鱼羹！”她的心里涌出一股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喜悦，而且很清楚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道自己喜欢的菜肴。这碗烩鱼羹让她心底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下子无比清晰起来。

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怀莫名的期望，问道：“这烩鱼羹是咱家厨子做的吗？”

送菜的小丫鬟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是咱们府里的厨子做的。“

张颖儿有些失望，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默默拿起了自己专属的银筷子，却并不去碰那碗烩鱼羹，嘴里轻声嘀咕着：”咱家厨子也会做烩鱼羹，我怎么不知道？“

看到妹妹不开心的样子，张耀庭忍不住停下筷子笑着说：”咱家新换了厨子，当然会做这烩鱼羹了。“说着，伸手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点头赞道;"嗯，不错，还是这个味道，好吃。”

“咱家换了厨子？”从来不问家事的大小姐疑惑地看向当家的齐婉清，“啥时候的事儿？”

齐婉清急忙点头说：“换了，换了，就是这两天，是你哥找回来的。”

张颖儿心中一阵狂喜，忍不住盯着哥哥，却不敢问出口。好在张耀庭善解妹意，立即主动答疑解惑：“就是哥哥我结婚时请的那个汇海楼的厨子，以后你可以天天吃烩鱼羹了，哈哈。“

张颖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花怒放，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好。她胃口大开，几乎一个人吃完了整碗烩鱼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