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快过年的时候,阿梨的奶奶都在家做萝卜干。买回来一麻袋的新鲜青萝卜,一个一个地切成一厘米宽的萝卜条,抹上盐,麻利地在高粱杆做的盖帘上摆放整齐,晾在奶奶家的小院里。每天奶奶都会看看盖帘上的萝卜条。如果下个雪什么的还要给萝卜条盖上一层薄薄的塑料布。若是天气好,太阳暖烘烘地晒着萝卜条,整个院子里都飘着萝卜的味道。
“奶奶!不够呀!多来点萝卜干!再放几块干辣椒!”童年的阿梨着急地嚷着。
“好嘞,阿梨!”一家人笑得合不拢嘴,奶奶又豪气地往小碟里拨了好多的萝卜干,玻璃罐里切好的干辣椒也被倒了出来。阿梨妈妈在小碟里倒上一层阿梨最喜欢的镇江香醋,点几滴香油,阿梨迫不及待地伸着筷子夹起一条萝卜干,在嘴里嘎吱嘎吱嚼起来,然后赶紧举着碗喝了一大口腊八粥。萝卜干的爽口,混着些许咸味、酸味,融进带有谷物香甜味道的腊八粥里,真是冬天最好的味道。
“好吃!好吃!!”阿梨满足地大喊。“这点出息,萝卜干就把你给收买了?”阿梨爸爸刮了一下阿梨的鼻子。“奶奶做的萝卜干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有太阳的味道!”阿梨幸福地看着奶奶。
“给阿梨多拿几瓶回家吃!”奶奶笑眯眯地递给阿梨妈妈一个布袋子,里面放了好几个塞满萝卜干的玻璃罐子。每年冬天做好的萝卜干,有一大半都要进到阿梨的胃里。
就这样,萝卜干就是阿梨对冬天的印象。
阿梨上大学的时候去了南方,即使这样,每年冬天,阿梨奶奶也要托人给阿梨送去几罐萝卜干。“阿梨啊,食堂的饭要是不合胃口,就吃点奶奶做的萝卜干,下饭!也记得分给同学们点哦!”阿梨奶奶在电话里嘱咐阿梨。
“来,尝尝我奶奶做的萝卜干!”阿梨大方地把萝卜干倒在餐盘里分给小伙伴吃。
“嗯嗯……好吃好吃……”大家都凑过来吃脆萝卜干。“尝到了么?北方冬天太阳的味道!”阿梨幸福地摇着玻璃罐子。
“我怎么觉得萝卜干是南方的食物?”苏苏率真地问。“反正我奶奶做的特别好吃。”阿梨有点不高兴。
直到大四那年的冬天,阿梨妈妈打来电话:“阿梨,奶奶昨天出门突然忘记家在哪儿了,还好你张叔叔把奶奶给送回了家,我们带奶奶去医院检查,发现她得了老年痴呆症。”
阿梨很着急,期末考完试就赶紧坐火车回家看奶奶。奶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奶奶……”阿梨很怕奶奶再也不认得她了。
“阿梨,放学啦?今天怎么回奶奶家吃饭来啦?”奶奶还记得阿梨,只是记忆停留在了阿梨上小学的阶段。
“阿梨,你看看,奶奶今天让我买了好多青萝卜,还说要给你做萝卜干呢!”爷爷拿着一个青萝卜走过来,“你奶奶她原先的记忆都还在,那些老邻居她也都记得,就是最近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阿梨很担心奶奶,打算寒假每天都过来照顾奶奶。
几天后,阿梨去奶奶家的时候发现奶奶在和爷爷吵架。
“这萝卜干不放盐哪儿行啊?那还能吃吗!?”奶奶生气地冲爷爷喊。
“阿梨,快来劝劝你奶奶!”爷爷看到阿梨来了,赶紧过去和她说悄悄话,“你奶奶记性真的不行了,萝卜干放了好几次盐了她都不记得,又要放盐,我提醒她她又不信。你快给你奶奶打个岔让她忘了放盐这事儿吧。”
“奶奶,我来看您啦!”阿梨走过去拉住奶奶的手。奶奶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争吵。“阿梨,放假了吧?下学期几年级啦?是不是越来越忙啦?”奶奶一本正经地和阿梨聊天。阿梨却有点伤心。
就这样,奶奶的症状每况愈下,家里总要留一个人看着奶奶,怕她出什么事情。阿梨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她不舍地向爷爷奶奶告别,虽然奶奶根本不明白要发生什么。奶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萝卜干塞给她:“阿梨,拿走,带回家吃!”
“奶奶,我……”阿梨不知道说什么好。
“唉,带到美国去吧!奶奶的一片心意。”阿梨妈妈劝她。
“这……出境时候不让带吧?”
“一小瓶,应该没事,这可是家乡的食物。”妈妈摸摸阿梨的头,“想家了就吃点。”
到了美国的下半年,爸爸打电话来,用忧郁的声音告诉阿梨,奶奶走丢了。
阿梨趴在桌上痛哭了一场。她知道太阳味儿的萝卜干她再也吃不到了。她噙着眼泪走到冰箱那里,打开冰箱门拿出了还剩半瓶的萝卜干。她抱着玻璃罐难过地抽泣着。那是全世界仅存的半罐太阳味儿萝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