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北京凛冽的寒风中去看他,开门时护士厉声问,你怎么进来的,不知道下午才可以探视吗?!
我连忙抱歉,说过会还要赶高铁。
护士指了指房间,转身走了,一面说着,不要太久,病人需要休息。
推开门,他正戴着口罩躺病床上滑拨着平板。我叫了一声,他扭过头,有些讶异。
你咋来了?!
我被北京的大风吹得感冒,不敢走向前去,连忙说,来开会,顺便看看你。
他说门口有口罩,我取来戴上。坐在病房一隅,他便说起这段时间的事。
从发病到现在,辗转杭州、北京,近乎一年了。躺在病床上,腿部肌肉已经萎缩。前段时间好友发信息,说刚配了型,做了骨髓移植。
他太瘦了,脸部也变了形,头发快落完。我看得心疼。
他说,父母在外租了房子,现在回去备饭了。
我问他饭量可以不,他说不错。算是一种安慰吧。
他父母已六十了,在杭州时老父在病床前伺侯,病房午夜的灯光下头发花白地低头坐着瞌睡,他太累了。
我未坐一会,起身道别。他说我不能起来送你。
我说你好好养病。
我知道我的话太苍白无力。出门时,北京阳光灿烂,我走在高楼遮下的荫凉里,满身冰冷。
2
也是冬日,广播操后的校园,阳光灿烂,他在教室前的阳台里晒太阳,装作无意地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头发乌黑,一脸青涩。背负着光荣与梦想踏进这所重点高中,却在青春涌动的年龄里遭遇了情感的波澜,而这情愫,一下扎在心底就是一生。
他在茫然之中,被男同学拉着去过道,快来,快来!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心想着谁和谁打架了?
在二楼通道中远远地看到女孩推着车子在主干道走来。
那是学校最醒目的一条路,对面墙上印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另一端是大门前穿梭的车辆,而她是路上唯一的风景。
他看着她静静地由远而近,秀发束成马尾收拾地恬淡自然,慢慢映入的脸庞愈发清晰地投射在心中,一张好精致的脸!
他一下怔在那里,像是小兽一样被摄去了魂魄,一直到身边人叫他时才缓过神来。
多年后,他与我谈起,问我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骂他花痴。我说我没有过,他抽了口烟,已有些微熏地闭上眼,任由烟雾从肺里缭绕再顺着鼻孔倾泄而出,然后睁开眼带着羞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时我就喜欢上她了。
他没好意思用“爱”,但我从他迷醉的眼神里读懂了。
分了好多次班,终于能和她在一个教室,她在前,他在后,上课时,他就心慌不安。以前她在三楼,他在二楼。她放好车从二楼路过,他就在教室里死盯着窗户,她的身影在起雾的玻璃上掠过,犹如小鸟翅膀划过蔚蓝的天空。他希望那小鸟永远在自己的心里飞,那几秒却成了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光。
现在坐在一起,他完全凌乱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磁铁一样吸着他,无法将眼神移开,无法将心灵释放。他不敢与她直视,羞涩自卑的像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她在前面咳嗽,他的心便会颤抖。
他的成绩慢慢下滑,他想着法地想去吸引她的注意,但多是演砸,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不爱说话,像林妹妹。
你就这样暗恋了三年?我问他。为什么不表白呢?
他轻叹一口气,在她面前,我太自卑了。
眼看了就要毕业,各奔东西,他终于鼓足勇气,给她写了封信。
我还送了她一只笔。
我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写也写不完的三年思恋。
我骂他傻X,他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
3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办了出院。
我敲开房门,他正扶着手仗进行恢复锻炼。
几个月前,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快不行了。
他爸坐在跟前终于开口,做完移植后,一直没有排斥,还有很多并发症。主治大夫轻拍着他爸的肩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爸拂了下眼角的浊泪。
他爸控制了下情绪,继续说,后来,还是没有出院,想着把并发症治好了再走吧。就把以前的偏方拿了出来。没成想,他真排异了。
老爷子说得波澜不惊,但我能想象那一刻一家人的欣喜。
他说,最高兴的反而是大夫,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他经历了人生的千转百回,说话已平淡如水。
谈了许久,我便告辞去参加聚会,便又碰到了她。
回来后,我给他说,她几乎没变,还是那么温柔。我俩又回忆起以前,感叹岁月如梭。
他在北京时,已看破生死,成了居士,法号佛清。但那日再聊起以往,他给我说,现在又有些乱。
我说是因为她吗?他没回复。
后来,他告诉我,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有个遗憾想要弥补。他还是想告诉她,他心里永远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