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薛是只喵
那天老爸说老屋要拆迁了。很奇怪,听到这消息我并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和一种莫名其妙的说不出的滋味儿。那些从前的记忆一一闪现脑中,遥远却又清晰。
皇城根儿下的老屋,从我太爷爷那辈儿算起,已经100多年了,苍老而坚韧。它陪伴我爷爷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陪伴我爸爸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陪伴我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
说到底,我还是想为它写点什么的,回忆也好,留作纪念也罢,缅怀逝去的岁月,记录下那些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但我不想把属于童年的记忆写得太过沉重,因为多少显得有些矫情,那些欢乐的人,欢乐的事儿,现在想起来依旧欢乐。
(一)院子里的老枣树
院子里的那棵老枣树,据老爸讲,不知道它有多大岁数了,总之在老爸小的时候,它就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了。
说起这棵老枣树,还有个乐子,我上学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看到一篇鲁迅先生的文章,其中有一句“我们家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我从中受了启发,在周记中依葫芦画瓢,原封不动照搬过去。结果可想而知,老师给我的周记评语如下“你不是鲁迅!”我从中总结出:抄袭很可耻!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小时候,我总被停息在枣树上的老鸹所惊扰,老鸹就是俗称的乌鸦,一身黑不溜秋,很不讨喜。我们院子里每天都能听到老鸹的叫声,令人心里很是不爽快。据说这些老鸹都是从紫禁城飞出来的,他们在紫禁城安营扎寨,得有个几百年了。我曾经问过老爸,紫禁城里为什么要养老鸹?老爸说,你别看这老鸹,满族人可是奉它为祥物的,因为老鸹曾经救过他们的老祖宗努尔哈赤的命,要不然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在紫禁城里随意行走呢?我心想,虽然满族人奉它为祥物,但我着实是不喜欢这些呱呱叫的家伙们,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被这叫声扰得心烦,总觉得晦气。
老枣树每年都会结出硕大的大枣儿,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纯天然无污染产品,嘎嘣脆又甜。打枣的过程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老爸和小叔、二叔拿着大竹竿子上了屋顶,哗啦啦一声响,地上扑登扑登的全是枣儿,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可美坏了我们这帮孩子,呜里哇啦地全跑出来捡枣儿,放在嘴里一咬,那叫一个甜,可不是现在这些人工培植的枣可以比拟的。
虽然馋枣儿,但它一年也只结一次果,且一年少于一年,所以说物以稀为贵,枣儿从老爸小时候的一脸盆,变成了现如今的一茶缸,它苍老的树皮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斑点,看着让人有些心疼,去年,老枣树开了一次花,老爸说枣树开花就是要死了,我听了,很难过,觉得它终将会像疼爱我的奶奶一样离我们而去。老爸说,人有生老病死,老枣树也不例外。
每每当我坐在那张老梨花木桌前做功课的时候,总会凝视窗外,盯着老枣树发呆。觉得它是活的,仿佛能跟我对话,我看着老枣树,就像看着老朋友般,觉得是那么的熟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看着它发芽,繁茂,结果儿,在这期间,我考上了大学,去了外地,搬出了老屋;疼爱我的奶奶病逝了,我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我工作了,为了实现理想而拼搏;老爸退休了,正在适应他闲散的退休生活;老屋即将拆迁,老枣树不知何去何从……
那天做梦,梦到老枣树变成了一座大钟,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着我逝去的童年。生活在变化,生活在继续,老枣树老去,而我也将会老去。
(二)那些人,那些事儿
我的老街坊们,都是有故事的人,那时候我还小,但他们已然是老人了。而当我长大,他们却已然悄然离世了。
Z老太太,住在西屋的老寡妇,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人。据说她是某位军阀参赞的九姨太,是个很齐整的老太太,穿得利索干净,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我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吧。Z老太太没有孩子,领养了一个私生子做她的儿子,她把这个私生子放在河北老家寄养,本想老了后有所依靠,靠这个养子养老送终,可结果却不如她所料。这小子很是忘恩负义,不仅不赡养她,还不给她饭吃。最后,Z老太太一把火烧了老家的柴房,自己也被烧死了,老爸说她是自杀,可悲可叹。
M奶奶,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据说她解放前曾在八大胡同操过营生,后来从良了,嫁了个技术员,没有生养孩子,倒是他丈夫和前妻有个小孩儿,她当成自己亲生的般养大,这个孩子也把她当成了亲妈,很孝顺她。M奶奶身材高大,是东北人,面相上看很凶,但实际上呢……嗯,她还是真凶。她是我奶奶的同事,与其说是同事,不如说是我奶奶的老板,奶奶从幼儿园保健大夫的职位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在M奶奶开的“小饭桌”搭了把手。确切地说,M奶奶不是我的邻居,因为她住在另一条胡同,与我们相隔甚远,但她实在是我童年印象最深的一位老太太了。因为每到过年过节,她都会到奶奶家来,给我奶奶买点儿东西。但是,我奶奶对她仍不是全满意,总说她事儿多,这俩老太太有时候会拌嘴,顺带说一句,我奶奶是个能干且心胸开阔的人,但凡不碍事儿的小事儿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她不会和M奶奶真置气,要不然也不会在一起工作5年了。
院子一进门是公共厕所,厕所对面是一间只有10平米的小屋子,屋子里住着兄弟俩儿,解放前一直靠蹬三轮为生,算是车夫。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对他们的称呼就是厕所旁边小屋的俩老头儿。我记事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想来颇为心酸,但是当时,出于孩子的一些顽皮心理,总觉得他们脏兮兮的。兄弟俩儿都是一辈子没结婚,互相照应,哥哥在我的记忆中一直瘫痪在床,由弟弟照顾,我从来没见他出来过,总是在路过小屋的时候,透过门,看到他独自躺在那阴暗的屋子里。弟弟很喜欢小孩儿,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糖果,我不要,他便很难过的样子。其实,小孩子有时候是很残忍的,因为他们的纯真,伤害了别人也不自知。
(三)关于童年
胡同里长大的孩子,都比较皮实,每次我回老屋,听到那些孩子在外面的玩闹声,就感觉穿梭了时空,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胡同口的小卖铺是孩子们的天堂,每逢放学,那儿就聚集了一大群孩子,几乎都是我们学校的,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食和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印象最深的就是魔鬼糖了,一种五颜六色的糖块儿,放在嘴里,舌头和牙齿都会被染上颜色,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看上去甚是可怖,真不知道当时的我们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怪异的糖果。除了魔鬼糖,还有贝壳酥,摩奇,日本牛排饼……小的时候没亏过嘴,零用钱的用途之一就是买这些好吃的东西。
另一个重要记忆就是溜溜球了,有一阵儿风靡全校,人手一个,还记得那时为了熟练地操作溜溜球,我每天都在练习,感觉其乐无穷。后来,又出了一种一摇里面就有红灯闪亮儿的溜溜球,新鲜极了。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无穷的,我们还用放大镜烧过蚂蚁,解剖过土鳖,把洋辣子五马分尸……现在想来,也颇有意思。
还记得小学的大四合院,老爸也是这个小学毕业的,教他的老师也教过我们,只不过教他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的小姑娘,而教我们的时候已成了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岁月不饶人啊!
学校总组织我们课外活动,现在想来,我真的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我的小学,考试从来都不排名,每周二下午固定课外小组活动,不用上课;美术课画脸谱、做风筝,由自己任意发挥……
那天经过学校门口,我扒着铁栏杆往里看,熟悉的四合院,熟悉的教学楼,熟悉的操场,只是我已长大,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