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自从搬离小街,就跟二哥一家住在一起,我读高二的那个秋天,父母又要跟二哥分家。
一天下午,二哥二嫂正在十八里(庄稼地名字)收割水稻,母亲在家里照看我两个侄女和二侄子。
天空陡然起乌云,母亲一把抱起侄子,准备去把晾晒在生产队场地的水稻收拾起来,临走前,叮嘱大侄女照顾好二侄女,不要出去瞎跑。
七岁的大侄女一向温顺,乖巧地点了点头。哪知道,满地的稻谷才收了一半,有邻居跑来告诉母亲,二侄女玩耍时,把一只筷子戳进嗓子,血流不止,被另外一个邻居送乡医院了。
母亲一听这话,光着脚抱起侄子就往医院跑,同时请旁边的人去十八里叫二哥二嫂。乡医院不敢医治,母亲抱着二侄女就去益林,半路上二哥二嫂赶过来。万幸的是,二侄女在镇医院治疗,喉咙的伤口愈合良好,三天后出院。
这一个星期,母亲天天早出晚归,家和医院两头跑,家里总有一大摊子事离不开她。二哥二嫂从医院回家后,冷着个脸指责母亲太偏心,光护着孙子,对孙女不闻不问,老大家的两个儿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金贵无比,而他家的两个丫头是地缝里蹦出来的,不值钱。
大哥大嫂不是经常把二侄子送给父母带,而父母跟二哥住在一起,基本天天照看两个侄女,母亲着急之下抱着侄子去收稻子,是本能的反应,难道把他留给大侄女照看?偏偏那天,二侄女被筷子戳伤了喉咙。
母亲自认为没有重男轻女,可是浑身有嘴说不清,只觉得老二家不晓得好歹。
带大老二家的两个女儿父母没少操心,老二一家的吃喝用度和人情,父母没少开支,但二哥二嫂还整天嚷嚷母亲偏心老大。
大哥大嫂平时也有怨言,说父母偏心老二家,给他们带孩子,买菜做饭给他们吃,等于在供养他们一家。
母亲给两家出力花钱,但两头不落好,都说父母偏心。母亲要脸面,不跟他们辩解,怕吵起来让邻居看笑话,就把委屈吞咽下肚。母经常跟我唠叨,她只要把良心放当中做事,哥哥嫂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平时的鸡零狗碎与家长里短说过就拉倒,这次二侄女嗓子戳伤,二嫂不答应了,明吵暗闹一个多月,还是不肯消停。她原本是个老实人,心地也善良,但耳头根子软,架不住她娘家人怂恿。
母亲气不过,决定跟老二分家,其实原来就是分开过,父母收入归父母,哥嫂收入归哥嫂,但吃饭还是在一个锅里搅动碗勺 ,所谓分家,也就分锅吃饭,各吃各的。
分锅不过几天,母亲就开始暗暗唠叨,二哥二嫂下地没得人烧饭了,二哥吃不好茶饭下巴瘦尖了,二哥晚上出去打扑克不得冻出毛病……我放假在家,听得心烦,就对着母亲喊:要你管,他们都多大的人啦?他们活到八十岁,你就得管到一百岁 。
这一次分家没有坚持到十天,父母又上赶着给他们做饭烧菜带孩子。自此,每当二哥不晓得好歹说混话,父母就下决心跟二哥分家,可是,几十年过去,父母都没有把决心落到到行动上。
父母当年和大哥分家,带着我、姐姐和三哥离开小街,跟着二哥二嫂住到北墩。两处相距不过二里路,母亲却伤筋动骨似的地难过了很长时间。
寻常的下午,周围一片寂静 ,母亲在巷口子咯吱咯吱地打箔子(柴帘),会在突然之间丢下手里的活,走到屋后的榆树下,蹲下身子,先是小声啜泣,后来放开嗓子大哭。
我不明就里,就问好好地哭什尼?母亲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乖啊,把你大哥分开去过,我舍不得呀,你大哥整天揪着个嘴,你不晓得我看了有多难过,呜呜呜……
十几岁的我,自然无法理解母亲的感受,甚至颇为反感母亲的哭,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后来我去县城读高中,放假回家,邻居告诉我,母亲时常一个人蹲到屋后的河边嚎啕大哭,舍不得我一人在外面。
我真正地理解母亲,是在我有了儿子之后。
尤其儿子读高三那年,第一次离开家住进学校,而学校距离我家不过一刻钟的车程,但是刚开始的那几天,我坐立不安,白天眼前晃荡着儿子的脸,夜晚整夜整夜地失眠,心心念念儿子吃不好睡不好。
难以置信吗?
再看,那些送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的父母,不也扒着栏杆哭得满脸泪水?
后来,在哪本书上看过这句话,父母送别成年后的孩子,相当于又一次经历脐带割断之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