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腊月26,离大过年还有三天。昨晚刚喝完妻弟儿子的生日酒,今天醒来又赶上了邻居家女儿出嫁。一桩接一桩,真是人情不断,头都弄大了。
上午十点左右,我已将积压多天的衣服洗好、一条切成多块腌制的大乌青(比草青鱼更加鲜嫩的灰黑色青鱼)拿出来,列成几排吊放在楼上阳台雨棚里。
好不容易!今天终于盼来了老天满脸笑容。它一扫往日阴霾、多雨的天气,红彤彤的太阳高高悬挂,冷嗖嗖的西北风烟消云散。
趁这晴天丽日,我把上面的家务赶紧做好,因时间关系顾不上其它过年需要清理的,关好房门,匆匆下楼去上号(到邻居狗侯家送人情)。
楼下,挪用的停车位上,狗侯提前请人搭好喜篷(供厨师烧菜、客人吃饭的地方)。快速炉上猪肉翻滚,香气四溢;砧板上刀光剑影,切菜声声;厨师、帮厨的大姐各就各位,忙得像上紧的钟摆,一刻不得空闲。
狗侯的一套房子和我同在一幢楼,在我东边一个单元,也在四楼。在我是否就在四楼上号拿捏不定时,恰巧拆迁前同是一个村民小组的邻居也从小区四面赶了过来,我们兴致勃勃奔到四楼,见房门紧闭,敲了几下无人应声,众人又气喘吁吁往下走,赶往狗侯在本小区另一幢楼的另一套房。
这次终算没白跑!在他家单元门口楼下,一顺黑色的六辆婚车,装饰一新,徐徐启动,在车身后,红红的鞭炮纸屑像天女散花,纷纷扬扬,散满了一场一地。
乘上电梯,赶到七楼,房门敞开。客厅地上,一盒盒喜糖,一箱箱喜酒,依次排列。有一百多元一瓶的海之蓝,更有双倍价钱的天之蓝。
客厅连着餐厅。餐桌上,堆得高高的是一条条二十多元一包的玉溪烟。桌子一端坐着的是狗侯的妻妹,满面笑容,拿着一支黑水笔,门前摊开一本红彤彤的上号薄。她的老公和姐姐姐夫,分别负责发糖收钱散烟。狗候的一个朋友,手插裤兜,立于桌子一角。
五个亲戚朋友,像大家互不认识似的,睁着眼睛,抿着嘴巴,站在一百多坪的婚房内,没有音乐,没有人声,多少显得空旷、冷清。
我不忙着上号,跟着两位邻居,在这装修一新的婚房內,一间间走马观花。婚床的棉被,不是大红大紫的喜色,而是蓝的灰的色彩;寝室的顶上,没有花花绿绿的悬挂气球和五彩缤纷的交错彩带;客厅电视对面墙上,上面是紫黑色的墙布,下面是黄不黄、红不红的单人和三人的皮沙发。
邻居大哥看后悄悄和我们说:”这种装饰,真的与众不同,倒像老年人结婚的摆设。”
另一个邻居轻声反驳:”现在的老年人,也与时俱进了,再不喜欢黑的灰的,总喜欢穿点红的来点绿的。”我深有同感哈哈一笑。
可能时间尚早,来上号的客人不多。我上了号,跟着一同上来的邻居一起下去。在电梯里,邻居芳姐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说道:”今天怎来没有看见国群和小奶奶?”
秀英冷冷一笑,”她们会来?我看今生今世都不会来了。”
我赶紧问:”何以见得?”
秀英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们都知道的,小奶奶自从二桥(小奶奶抱养的儿子,小名狗候,别名二桥)结婚后,和儿媳玲玉争争吵吵二十多年,玲玉对二桥的姐姐——一个带着孩子离婚的黑丫头(国群的别名)更是狗眼看人低。十年前撤迁,小奶奶老夫妻拿房找钱、装修新房都是自掏养老钱。住进小区后,二桥家虽和小奶奶家仅隔几幢楼,却像隔着一座山,老死不相往来,逢年过节老夫妻更是偷偷落泪,羡慕人家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未说完,电梯已经到了楼下,我们直奔喜篷而去。
穿过喜篷里的顶头厨房,向前走去。两排十桌一开的红红圆桌上,十个冷菜众星拱月,围着饮料、海之蓝(白酒)。桌子下,十张红色的塑料圆凳,毕恭毕敬等着客人落座。见桌子空空的,我们选了个偏远的角落,坐在了一起。
秀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低声说道:”儿子媳妇不管不顾,老夫妻自食其力,相互伴老。可自从劳八(小奶奶的丈夫)死后,年近八十的小奶奶几次生病住院,儿子媳妇仿佛天外来客,连个脚印子都没伸到医院,更不用说三餐三顿、洗洗刷刷,都是黑丫头一个人东奔西跑,上上下下。小奶奶最后一次出院后,在众人劝说下,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卖掉,还清了看病住院的借款。黑丫头也没有要娘一分钱,生怕别人说闲话,在她家附近,为娘租了一个大车库……”
”你在这里,金兰那桌少两个人,叫我们去坐。”老婆走来和我商量。
她刚下班,也来吃饭,经过喜篷门囗,金兰向她招手,她走了过去。
”这桌还少两个人,你和二候(笔者)坐了这里来。”金兰是我堂嫂,她不知道我已坐在最里边。
”好的。”老婆点了点头,用眼睛向里一瞟,发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我向老邻居打了一声招呼,便随老婆来到金兰一桌坐下。
金兰和她的儿媳面北而坐,对面的是她的叔子夫妇,在她的旁边是张家的两个孩子,姐弟俩衣着不凡,一个上初中一个念小学,孩子的爸爸是包工头,孩子的奶奶和金兰好得像一个娘生的。
金兰的叔子比我大一岁,也是我的小堂哥,靠我而坐,靠小堂嫂旁边的是她姐姐的孙女孙子。孙女秒秒上高一,跟她母亲姓;孙子上小学,跟他父亲姓。因为招婿,为这个孩子的姓氏,当年亲家之间闹得不亦乐乎。
四个孩子坐在一起,和我面对面。相比之下,小堂嫂姐姐家的两个孩子,穿着普通,皮肤也没有张家两个孩子光艳亮丽。
将近11点半,可能没有客人再来了,帮厨的大姐便来发筷子。发筷子,在我们这里的风俗,就是允许客人开酒吃饭了。本来预算十桌的客人只来了八桌,另外两桌空空落落,不见欢笑的客人,只有无声的冷盘。
我只顾东张西望,端盘的大姐已上来一盆热菜。说时迟那时快,六双筷子争先恐后,一齐伸向了它。张家两个孩子像学生排队,规规矩矩,拿着筷子在后等着,我和老婆按筷不动,喝着饮料。
金兰和我俩说:”叫他们(她的儿子和孙女)来吃不肯来,带点他们喜欢的回去。”以后每道菜上来,她和儿媳,都忙着夹菜,放到带来的白色小塑料袋里,饭毕将这鼓鼓囊囊的袋子,提在手上,一步一晃,扬长而去。
小堂哥他俩,从不落下一道菜,每道必先尝为快。夫妻俩将一瓶海之蓝分了个底朝天。我说再来一瓶,他俩摇摇头:”中午差不多了。”
秒秒忙着为弟弟饭碗里添菜,生怕弟弟动作迟缓,自己的一份被别人抢去。
看着他们各自忙得不亦乐乎,我抿着嘴巴不敢发出笑声。老婆发现了,问我:”是不是想起在那一桌上高兴的事?看你一脸得意。”
我顺坡下驴,悄悄说道:”不是,在说小奶奶和玲玉的事。”
金兰接过话头,压底声音:”小奶奶死心了!二桥玲玉后悔都来不及了!”
金兰接着说:”二桥没结婚前,小奶奶开囗闭口都是”我狗候、我狗候,欢喜得要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反目为仇,娶了媳妇忘了娘。”
见二桥走来敬烟,金兰立刻把话咽进了肚里,我老婆忙对二桥恭喜道:”你家小梅结婚了,你们终算了了一桩大事。我弟家的小梅,比你家小梅还大一岁,都三十了至今还没男明友,我弟弟弟媳都快急死了!”
小堂嫂因为喝酒,胀红着脸说道:”心急有什么用?缘分没到!”一付先知先觉的囗气。
”这么漂亮的丫头!”金兰叹着气,她的儿媳却振振有词:”像她们这些年青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学历身材相貌工作,一样不缺!不像我们那时,生怕嫁不出去在家做老丫头,早早地嫁了人。”二桥笑着走向了下一桌。
我们喝着笑着,等着新娘新郎来敬酒。
因明天是二十七后天二十八,”七不出八不归”,所以新娘当天必须回门。可是倒了晚宴,也没有看见新娘新郎出现,原本希冀一睹新郎风采的客人,梦想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晚饭桌上换了天之蓝,每桌多了两包香烟:一包硬中华一包红双喜,菜基本上和中午相同的,多添了每桌每人一只公螃蟹。
喝完了喜酒,走在回家的楼梯上,老婆叹着气:”既没有婚庆,又看不到新郎,这算什么结婚?喝得什么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