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木桌上，放着一截从老家旧屋拆下来的房梁木。凑近了看，一圈圈深浅不一的纹路在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谁用指尖轻轻划下的刻度。木工说这是老松木，树龄该有五十多年了，可我总觉得，那些细密的年轮里藏着的，远不止五十个春秋。它见过屋檐下燕子的来去，听过灶台边母亲的絮语，也记得某个冬夜父亲修补农具时，煤油灯在木头上投下的晃动光斑。原来岁月从不用数字标榜自己的存在，它只是悄悄钻进万物的肌理，在年轮里、在皱纹里、在掌心的老茧里，刻下只有用心才能读懂的注脚。
我们总说“岁月无情”，仿佛它是个手持刻刀的匠人，非要在生命里雕出沟壑才肯罢休。可仔细想想，岁月从没有真正的“年轮”——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统一的刻度，甚至没有明确的起止。春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夏蝉第一声嘶哑的鸣唱，秋叶落在肩头的重量，冬雪覆盖屋顶的厚度，都是岁月的模样。它可以是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也可以是孩子学会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可以是老街上那家开了三十年的面馆，在某个清晨突然挂出“转让”的牌子，也可以是废墟里钻出来的一株野草，在砖缝间挣出一抹新绿。岁月从不用“年”来计算自己的长度，它用的是“瞬间”——那些让心跳漏掉半拍的瞬间，那些让眼眶发热的瞬间，那些以为会永远记住、却在某个午后突然模糊的瞬间。
而年轮，恰恰是岁月最诚实的记录者。树不会说谎，每一圈纹路的宽窄，都藏着那一年的风雨。雨水丰沛的季节，纹路便舒展些；遭遇干旱的年头，纹路就局促些。人也是一样，我们的“年轮”或许不在皮肤上，而在那些走过的路、遇过的人、做过的选择里。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后来成了生命里最坚硬的铠甲；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人，后来成了回忆里最温柔的月光。这些看不见的“年轮”，一圈圈包裹着我们，让我们从青涩走向成熟，从脆弱走向坚韧。
就像命运，我们总在纠结它是被束缚的，还是束缚本身就是它的模样。小时候觉得命运是父母的安排，长大了觉得命运是现实的枷锁，后来才慢慢明白，命运更像一棵在风中生长的树。风是束缚，它会吹弯树干，会折断枝叶；但风也是助力，它会让根系扎得更深，会让枝叶长得更茂。所谓的“束缚”，或许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全部，而是它的一部分——就像年轮里那些细密的纹路，既是岁月的刻痕，也是成长的见证。
有人说，命运是早已写好的剧本，我们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演员。可我更愿意相信，命运是一张没有边界的白纸，那些所谓的“束缚”，不过是我们在纸上落下的第一笔。你可以抱怨纸张太脆，墨水太淡，也可以拿起笔，在有限的空间里画出自己的山河。就像那截老松木，它或许曾被狂风暴雨折磨得东倒西歪，可它最终在年轮里记下的，不是伤痛，而是生长。
岁月没有年轮，因为它太广阔，太温柔，容得下所有的瞬间；而年轮里一定有岁月，因为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时光的重量。命运或许有束缚，就像树会被土壤困住根系，但正是这份束缚，让它有了向上生长的力量。
当我们站在生命的中途回望，会发现那些曾经以为的“束缚”，早已变成了生命的底色。就像老松木的年轮，那些深的、浅的、宽的、窄的印记，最终都成了它独有的风景。岁月从不说话，却在年轮里告诉我们：所谓命运，从来不是被束缚的终点，而是在束缚中开出的花。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时光的褶皱里，慢慢读懂那些藏在年轮里的温柔，在命运的经纬中，织出属于自己的图案。
毕竟，最好的岁月，从来不是没有风雨的坦途，而是在风雨里学会了奔跑；最好的命运，也从来不是没有束缚的自由，而是在束缚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就像那棵老松，它或许从未见过远方的大海，却在扎根的土地上，长成了自己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