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我走在岳王亭那条绿树成荫的大道上,旁边跟着的,是我的好友颖儿。我们肩并肩一起走着,话匣子自然而然就打开了。
“你觉得作家跟批评家哪个更厉害”?我先开口了。
颖儿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就这样相伴着,走到了下坡路上茂密的竹子旁边。
“我觉得还是作家更厉害,他们要从无创作出有,而批评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也搞创作,但是都是在阅读作品的基础上,有批判的依据”。
听完这话我不乐意了,古语云:“君子和而不同”,我跟颖儿应该就属于这样的交情。每天吃饭,上下课的路上,俩人凑在一起聊的最多的便是文学与人生。意见不同是常事,争执也有过很多次,每回不是她感化了我,就是我说服了她,在辩论的过程中两个人碰撞了思想,顺带升华了友谊。
但唯独这个问题,俩人谁也辩论不出个高低。她有她的理由,我有我的说辞。研究生报考时,我选了文艺学这个专业,文学理论,古代文论,西方文论,中西方美学,这些理论知识我学得不亦乐乎,任人评说这些知识佶屈聱牙,我楞是没当回事,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问题暴露出来了。我脑子里的偏见又在不安分地敲打着我,理论知识学久了,对于其他专业我根本瞧不上眼,叙述、描写,修辞手法之类,通通太啰嗦。能坚持使用四字成语的,我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久而久之,我为自己的转变沾沾自喜,以为文学本应该是简洁而深刻的。读书时,一律选择专业书籍,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叔本华、波伏娃等等,随便拉出来一个人我都能做到滔滔不绝。至于散文、小说这类的书,我连碰也不碰。
可是,有什么用呢?
在理论书籍里泡久了,我忽然发现,我已经丧失了写作散文的能力。偶尔心血来潮想转换个风格,被朋友批得一无是处。自己也慢慢感觉到抒发的感情无异于隔靴搔痒,笔端流露出来的感情,竟然连自己也打动不了。我困惑了,我错了吗?
一头扎到外国名著的汪洋里,那些都是以前我排斥的书籍,我反感里面充斥着大段大段的描写,还有那长串的人名、地名都让我生厌。就这样,许多年,我把自己拒斥在外国名著的大门前,几次徘徊,几番挣扎,我都忍住没进去。
这个漫长的夏天,我把自己掷到了法国文学的广阔天地里,忽然发现原先的见解是多么浅薄啊,手里握着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书上的扉页赫然写着:“巴尔扎克更喜欢,也更擅长于切近逼真地描绘现实。他非但不保持一定距离,反倒有意识地接近现实”。
我被吸引了,如饥似渴、废寝忘食,《高老头》我完完整整,从头到尾细读了三遍,读后又老老实实在笔记本上认真摘下书里精彩绝伦的描写,还有那些字字珠玑的言论。我暗自懊悔,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些经典的美好呢!二十多年的岁月流逝,我又错过了怎样的一座知识宝库啊!
昨天看到春风姐姐写的一篇名为记忆如碎片,写作若初见的文章,里面有一句谈到博学和温度,究竟我们要做一个博学的写作者,还是有温度有情怀的作者呢?还是二者可以并行不悖的存在于同一颗心脏,同一个人的笔尖呢?
我想,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匠人和诗人的结合体吧,既要有诗人的妙悟,时刻能从生活中发现灵感,吐露真情,感情的倾泻不虚伪,不俗滥。还要有匠人的精神与手腕,时刻打磨,注重在实际生活中汲取知识,还要在经典文学中徐徐前行,低头俯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珍珠,合二为一,转化为诗意又不失真实的情感。
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汽车路上插着一个醒目的标语牌,上面写着劝告游人的话说:“慢慢走,欣赏啊!”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在文学世界里驰骋的每个人,作品纷繁,人人置身其中却急驰而过,一不小心那些丰富华丽的作品便成为了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