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回去后,我原以为自己的作息会逐步规律过来。然而几天下来,才发觉不仅没有朝我设想的方向走,反而变得更加紊乱不堪。
原来每晚下班后到家做自己的事情,等到十点钟她们下班回家,三个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偶尔拌拌嘴。感觉什么都不做,时间便飞快跑向12点。每到此时,我总急冲冲催促她们去洗漱,尽管并不困,因为想着不能耽误第二天上班的精神。
她们回家后,连续几天晚上下班的点,工作已处理完,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我却没有一点回家的念头。这时突然发现,我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她们没有来和我同住的情形。回家,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那时我也住在现在的屋子里,和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由于只有自己一个女生,几个男生也不是性格很活泼的类型,所以总感觉没办法聊得很开,平日里交流也很少。有很长一阵子,我工作上也不甚如意,每天早上眼睛睁开,害怕去上班。晚上下班,害怕回家。一个人在小区的秋千上坐着发呆,也不想看书,就想在夜色里静静坐着。
那时我想念很多人,想做很多事。最想念的,就是像大学时那样和那样一群人一起痛痛快快来一场“天黑请闭眼”游戏。我们放肆欢笑,痛快陈词,甚至无情讥讽。我们全心投入,毫不在乎时间的流逝,对黑暗和白天同样无所畏惧,因为心里知道每个时刻都是美好的。因为知道有人和你一起,你总不会孤单。
后来我再没有遇到那样的人,也再没有玩过这个游戏。那些坐在秋千上的夜晚,我曾数次想过,如果我有一所大房子,我所有的朋友和爱人都住在一起多好。这房子不需要多好,装修也不需要多么华丽。相反,它最好是简简单单的,干干净净的,像学校宿舍楼。我们一人一间小屋子,是各自的独立空间。我们也有大通铺,像那次在东湖落雁岛上一样,嫌闷了,烦了,冷了,就来大通铺,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用欢笑或者沉默驱走孤独。
后来我也终于明白,即使我真有那样一所大房子,只怕也要因无人入住而闲置到连灰尘都不再飞舞,走向永远的沉寂。
小妹回家前的某个晚上,我们挤在五六平米的小卫生间里洗漱。她突然说:“我觉得我们还不如当初没来上海和你一起,现在我们俩都回去了,以后剩你一个人了多不习惯。”那句话在我心里盘桓了许久,直到现在想起,依然忍不住心里发酸。
小妹也说,她希望以后我们有钱了可以建一栋大房子,每人一层楼;这样即使大家都结婚了还能在一起。那一刻我愣了半晌,没说话,但心里有什么东西温吞而清晰地翻动了一下。我想说,果然是小女孩单纯的小心思啊。我还想说,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啊。可是我终于什么也没说。
十二岁那年十月,家里正是收割稻谷的时节。有天傍晚,我跟着母亲一起去田里挑稻草回家,不知怎么被母亲骂了一顿。挨骂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那时由于生活重担所压,母亲脾气很坏,经常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大发脾气。那天挨骂后,我挑着几十斤的草担走在家乡的田埂上,夕阳懒洋洋躺在村子后面的山头。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委屈和痛苦渐渐涌上心头。
已经是晚饭时间,乡间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两边的稻田里稻草散乱铺着,满目荒凉。我的心里正被痛苦侵扰,过往挨打挨骂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越想越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在脸上肆意。我突然决定不回家了,放下担子,蹲在田地里放声痛哭。蹲累了,便把自己扔在旁边稻草堆里,躺在上面无声流泪。暮色四合,鸭蛋黄一样的夕阳早已埋没在群山里,天边最后一抹红色的晚霞也渐渐隐退,只留下野兽般苍茫而厚重的黑灰色铺天袭来。一弯弧形的月亮在头顶孤零零挂着,几颗明暗不一的星星沉默地眨着眼睛,仿佛走散的孩子不知该向谁求助。村里人家灯光渐次亮起,饭菜的香味和炊烟一起远远飘来,夹杂着父母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世间仿佛只有我是被遗忘的一个,少了我大概家人能过得更好吧。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又是一阵悲伤袭来,眼泪干了又湿,脸上被泪水浸得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夜晚的田里寒气丝丝沁人,我又冷又饿,脑海里不由在想象着这会儿家里正在灯下满满围坐一桌,各种简单却美味的菜肴摆满桌子的情景。我想回家。这个念头如此强烈,甚至连回家后很可能要遭遇的一顿毛笋炒肉(家乡对打小孩的俗称)也不能阻挡。恰在此时,我听到了母亲在村口呼唤我的声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爱和孤独同在。
生而为人,孤独才是永恒的归宿。没有哪个地方是永恒的家,没有哪个人会永远陪伴你左右。那么,当我们还在一起时,就用力去爱吧。笑容和泪水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离别时的孤独就让它暂时隐退脑后。这一刻,我们回家好吗。